《希望下沉》 一 想他了 “哇……哇……” 屋内突然响起孩童的啼哭声,惊得桑希拿着热水壶的手一抖,溅出的热水立刻将白皙的手背烫出了几个红点。 她疼得“嘶”了一声,第一时间却顾不上自己,慌忙将桌子上的奶瓶拧好,一边摇晃奶瓶一边小跑进哭声所在的卧室。 卧室内陈设简单,双人床正对着门口,床上正躺着一个正在哇哇啼哭的婴孩。 桑希赶忙过去抱起这个可怜的小娃儿,轻轻摇晃着、拍哄着,最后不忘将温度合适的奶瓶送到小孩子嘴里,娃儿这才渐渐止了哭。 这是一个8个月大的女婴,是桑希的女儿。 可是她不过才21岁啊。 桑希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孩子虽未长开,可眉眼之中却像极了他。明明他做出过那样伤害她的事,可是她脑海里想到的全是他温润如玉的笑容。 他笑起来极好看。 奶瓶里的奶喝完了,怀里的孩子也睡着了。桑希轻轻将孩子放在床上,调整了一个她认为正确的睡姿,动作极其缓慢,生怕又吵醒她。 她还年轻,没人教过她怎么做这些。 可是她又不得不学着如何照顾一个小小的孩子。 她慢慢地蹲在床边,看着婴儿熟睡的脸庞,轻声问:“小意,你想爸爸了吗?” 桑希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可是她想,想她孩子的爸爸,哪怕只是能远远见他一面。 突然一阵孩子们的嘻闹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走到窗边向下望,楼下一群小孩子正在嬉闹着拍皮球,旁边还有几位老人在热闹地谈论着什么,听不清。 这是一个比较老式的小区,小区内的楼型并不统一,有高有矮,各式各样。但小区内的风景却是独一无二。小区内种满了桃花,杏花,梨花,樱花,玉兰,海棠等等种种。混在一起,种满了小区内所有的甬道两侧。现下正是花开的季节。桑希家住九层,以她现在的视角俯视整个小区,深的浅的,一簇一簇的粉色,星罗密布整个小区,甚是好看。 她喜欢这里。 虽然楼下的孩子们看上去十分有活力,像这一簇一簇的花一样,她爱看,可此时此刻她的孩子正在睡觉,她更爱她的孩子,所以她将窗子关得紧紧的,又拉下了隔音帘。 谁也不能对她的孩子一丁点儿不好。 二 是宝贝 三年前。 桑希那时刚刚成年,和别的刚成年的小姑娘一样,她觉得自己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她觉得自己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她对一切都兴奋和好奇得不得了。 于是在某一天,她实现了自己密谋已久的逃离计划。 她在一个月亮圆圆的夜晚,偷偷地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小山村,离开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县城。 她不喜欢家乡的一切,她觉得这里束缚了她,束缚住了她的未来。 坐上去往大城市的火车,她回想起父母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苛责与打骂,终于是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我再也不要回去了。”她暗暗地想。 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着的景色,?她紧锁着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圆圆白白的小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 她觉得自己将来一定大有一番作为,她自己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她来到了之江。也就是在这里她遇到了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来到之江后,她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条件虽然不好,但是房租便宜呀,最适合她不过了。 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后,她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就是每天在大超市的门口,喊一喊今日有哪些打折的东西,多招揽一些顾客。 没多久就到了元宵节。 逢年过节的,物价能提就提,哪还会打什么折。老板也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在外打工不容易,就给她放了一整天的假。 桑希非常兴奋,元宵节,城市里应该会很热闹吧,她还从来没过过城市里的元宵节。 但是为了能多挣些钱,她白天也没闲着,在菜市场帮一个卖鱼的大姨看摊子,一天下来也挣了50块。 回家后,她洗去在菜市场沾染的鱼腥味,换上干净的衣裳,蹦蹦跳跳的就往市中心走。 她今天在菜市场听见几个年轻的姑娘在谈论说今晚会有很多人在河边放花灯,听说把愿望写在花灯上,灵得很呢。 桑希心动了,她向来信这些。 于是她来到了那条穿过市中心的小河边。 桥上挤满了人,河边也有很多人。 可是她不愿意错过一个许愿很灵的机会。 所以她凭借自己一身蛮力挤向了河边的人群,可不知是她自己用力用过了头,还是身边推搡的人群中有人不小心推了她一下,总之,桑希还没有反应的机会就直接掉进了河里。 这下热闹了。 河边的,桥上的,一时都顾不得看花灯了,全都看起了她的热闹。 并非人情冷漠,只是这河并不深。如果桑希愿意站起来,河不过只到她的胸口。 可她不知道呀,从小长在山村的她压根不会游泳,掉进河里的瞬间就慌了,一直在扑腾。 就在她马上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只听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自己身边,巨大的水花扑在她脸上。 下一秒,身体就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捞住,慢慢移向河边。 这就是桑希遇到谈望的方式,俗套极了。 那一晚桑希的愿望没有许成,可却得到了她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三 傻姑娘 谈望是一个大画家,山城人,爱吃辣,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长得却是温润白净,让人没来由地想要保护他。 他长着好看的瑞凤眼,恰到好处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挑,鼻子高挺,嘴唇薄薄的,嘴角也微微上挑,十分好看。 他笑起来尤其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原本像湖泊一样清澈的眼睛里,好像瞬间洒满了亮闪闪的星星。 桑希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形容一个男生,可是她却觉得只有这么形容才最贴切。因为这就是他眼里的谈望,最最真实的谈望。 自打那天起,桑希每天下班后都要和谈望见一面。一起吃晚饭。 有时是去街口的烧烤摊,有时是去街尾的面条店。有时也只是从路边买个煎饼,在河边边走边吃。 谈望告诉桑希,他来之江一是为了散心二是为了寻找灵感。谈望还给她讲了许许多多他家乡的事和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儿,都是桑希之前没有听说过的。 但桑希几乎从来没和谈望讲过自己家乡的事。只说自己来之江是为了打工,自己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不愿说,他也就不问。 彼此都很喜欢现在的相处模式。 不过桑希会每天和谈望讲自己在超市门口遇到的趣事儿,她愿意讲,他也愿意听。 她在工作中受的委屈从来不和他讲,只讲好笑的事情,因为她愿意看到谈望笑,谈望笑起来可真好看呀。每次谈望冲她笑,她都能看直了眼,毫不夸张。 桑希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谈望了。 如果说桑希是一只在陌生海域苦苦探索的小丑鱼,那谈望一定就是上天派来为她引路的天使鱼。 “如果我是谈望的女朋友就好了。”桑希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她每天在超市门口,见过太多往来的小情侣。甜甜蜜蜜的样子,羡煞旁人。桑希也想有个男朋友。 “如果我有一个男朋友,我就可以在逛街的时候轻轻的挽着他的手,在我拿不动东西的时候叫他帮我拿,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让他安慰我,在我有好玩的事情时第一个分享给他。我一定不和他吵架,如果我们有冲突就坐下来好好谈,我们要永远永远都不分手。我们要甜甜蜜蜜一辈子。” 桑希痴痴地想。 可想到这些,她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谈望。如果那个人是谈望的话,她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他一定会拿出自己的所有来喜欢他。 可这些事情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因为谈望是她见过最优秀的人,现在的自己还没有一番作为呢,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桑希拼命摇摇头,企图把这些想法摇出自己的脑子。 待她功成名就之时,定是娶他之日! 桑希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个想法的十分肯定。 可是桑希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就得到了一个噩耗。 谈望要走了。 “我要去申市了,桑希,你好好的,我们会再见面的。”谈望说。 因为谈望要去很多个地方寻找灵感,在之江待够了,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桑希不舍得,非常不舍得,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谈望自己对他的感情,她只会死死地拽着谈望的背包带子,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倔强而又固执地看着他,不说话。 谈望和她对视着,他的眼睛依旧清澈,但慢慢的,不知道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良久,还是谈望先开了口。 “要不,桑希,你和我一起走吧。” 说完好像生怕桑希不同意似的,连忙补充道:“你也去申市也可以打工的,申市是个大城市,打工的机会肯定更多,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可桑希依旧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他又说:“没关系,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的,等我以后有空了一定再来之江看你。” 桑希一下子眼泪就流出来了。 “我去!我要跟你走!你是我出来后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我想跟你一起去申市,我在哪打工都一样的!” 谈望笑了。 桑希也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白白的,香香的,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说: “傻姑娘,别哭了。” 傻姑娘…… 傻姑娘…… 桑希才不傻,换作是别人,她才不会傻兮兮的就要跟人家走。 可那是谈望啊, 那个救了她,又在陌生的城市给了她很大温暖的探望。 她最最喜欢的谈望。 “傻姑娘。” 桑希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温润好听的声音,一直在这样唤她。 我的傻姑娘。 四 是梦吗 桑希被一阵孩子的哭声吵醒,她睡眼惺忪,揉了揉睡疼的脖颈。 自己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 不过,她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梦见了过去,梦到了他。 不过眼下她顾不得多想,因为孩子还在啼哭。她连忙起身检查孩子的尿布,果然,拉了。 她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没办法,这种情况一天好几次,虽然次次都觉得头大,却还是得应对。 桑希生下孩子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个城市她没有朋友,至于和家人也多年未曾联系。 大概家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吧。 算了,反正没人在意。 桑希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些。 天已渐渐擦黑,换完尿布后,小意又安然入睡。 晚饭吃些什么呢? 家里只有泡面了,冰箱里还剩两个鸡蛋,留到明天早上再吃吧。 家里的这种情况并不是经济原因,而是桑希一个人,又带着那么小的小意,实在是很少出门。 春天各种流行病,万一小意出门生病了怎么办? 他不在身边,她一定要照顾好他的孩子。 小意对于桑希来讲,更像是一个执念。 …… 吃过晚饭后,困意又渐渐侵袭桑希的大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困,她只感觉好累。 她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怕小意生病。她看过太多小小婴儿,因为一场小小的病就被夺去生命的新闻,她总自己吓自己,她真的太害怕了。 自己住的小区安保不行,?她还时常担心有坏人入室盗窃伤害小意,伤害她。 总之她就是觉得这个世界非常危险,自己和孩子随时有可能会丧命,随时都有人想要害她们。 桑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明明很爱小意,可有时候看着她哭,却又多么希望,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如果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就这么想着,桑希又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感觉家里的光忽然暗了,却又忽地亮了起来。身边好像有人说话,轻轻柔柔的。好像是个女声,又好像是个男声。 如果是男声的话,和他的声音好像啊。 五 是妹妹 “傻姑娘,别睡啦,你要迟到了。” 桑希忽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她的心瞬间踏实了下来。 “傻姑娘,今天我送你去上班,走啦。” 桑希和谈望来到申市已经一个多礼拜了,为图便宜,他们合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桑希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帮饰品店分类一些小玩意儿的工作。工资不是很高。 和上一份工作比,至少现在的这个可以坐在屋子里。 桑希很满足。 而谈望,照例是去一些风景好的地方涂涂画画。 有素描,有水彩。 画完的画他会挑一部分拿去卖掉,有时他还会去街头帮人画画像赚一些钱贴补日常开销。 如此下来,两个人过得倒也自在。 可桑希心里总像堵着一块巨石。 她好想对谈望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她心里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可却做不出来。 “老天,我纠结啊!”桑希在心里哀嚎。 …… 一天,桑希所在的饰品店进来了一批货,是情侣的红绳手链。手链上各挂着一半的爱心,是由磁铁做成的。两个手链一靠近,那两半爱心就紧紧吸在一起,变成了一个。 桑希喜欢得不得了。 她把手链摆到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果不其然,像桑希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喜欢。不过大多都是女孩子,买给自己和男朋友。 一上午下来,手链卖出去大半。 桑希暗叫不妙。 她等不到晚上下班,立刻向店长提出自己也想买一对那个手链。 店长是个比她大五六岁的女生,一脸“我懂”的表情,将一对手链按半价卖给了桑希。 桑希向店长道了谢,红着脸将手链收进自己的口袋。 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傍晚,桑希向店长申请了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她先是来到了菜市场,买了谈望最爱吃的菜。接着又去了一家小蛋糕房,买了一块草莓蛋糕。 一切准备就绪。 晚上谈望回到家,家里没开灯,往里走,桌子上点了蜡烛,摆满了他爱吃的菜,还有个粉红粉红的草莓蛋糕。 桑希坐在桌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快过来呀。” 谈望眼底也随即带了笑意。 他来到桌前坐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你生日吗?” “不是哦。” 桑希顿了顿,用亮晶晶的眼睛继续看着谈望。 谈望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先开了口。 “傻姑娘,今年多大了?” “18。” “你猜猜我多大了?” “你?” 桑希有些意外谈望突然问这个。 但她还是老实回答。 “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嘛?,二十出头?” 谈望笑了,猜到了她会这么说。 他笑起来真好看。桑希想。 “我今年30岁啦。” 桑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有些结巴。 “不……不可能,你看着这么年轻啊,怎么可能?” “真的。” 谈望起身,从外套里拿出身份证,放到桑希面前。 桑希看到了,他没骗她。 但桑希却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只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看上去这么年轻的? 下一秒,桑希将谈望的身份证推回他面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快吃饭啦,凉了就不好吃了,你看看,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未等谈望回答,桑希又起身开了两罐啤酒,说:“这个不会醉,喝一罐没关系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还没喝酒,却总感觉头晕晕的。 谈望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安静地吃着饭,他不时地会夸一下她做的菜很好吃。 一罐啤酒下肚,说不晕是假的。 这是桑希第一次喝。 她拿起切蛋糕的小刀子,感觉刀有两把。 但她还是顺利地给谈望切下了一块蛋糕。 忍了忍,没忍住。 桑希还是拿出了那对情侣手链,她满脸期待地看着谈望。 谈望不傻。 他叹了口,终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始终把你当妹妹。” 六 下雨了 桑希一下子惊醒。 吵。 好吵。 外面雷鸣电闪,还下着瓢泼大雨。 卧室里小意似被吓到了,正在哇哇啼哭。 桑希强忍着剧烈的头痛,走进卧室抱起了小意。 “宝宝乖啊,妈妈在呢。” “下雨而已,不怕不怕。” 她尽力哄着。 忽然又想起孩子该吃奶了,自责得红了眼眶。 于是又抱着小意进厨房,烧热水,冲奶粉。 她早已经练得一个手也可以利落地完成这些事。 …… 小意在她怀里睡着了。 桑希坐在沙发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回想着刚刚做的梦。 可是,记不清。 她头疼得厉害,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好像曾经有人,在如今晚这样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对她说,会照顾她一辈子。 她怕打雷,那个人就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她现在也怕,可那个承诺的人却不见了。 她怀里也有了一个想要保护的小人儿。 该拿什么去回忆他呢?虚无缥缈的承诺还是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桑希开始想象,想象小意长大后的样子。 小意遗传了他的全部优点,好看的瑞凤眼,眼尾上挑,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唇,雪白的皮肤。 哦,对了,还有高挑的个子。 以后让她做什么好呢?也当个画家吗?不不不,去学舞蹈吧,小意一定喜欢。 小意跳起舞来一定很好看,他也一定会喜欢小意跳舞的。 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如果谈望还在就好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看着女儿长大,就这样幸幸福福平平淡淡,多好啊。 可是他走了。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桑希淋着雨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不仅害她生了一场重病,还差点害死了他们的女儿。 桑希是有些恨他的,可如果他愿意回来,她就一定不怪他。 她坚信自己是了解他的,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桑希这样想着,靠在沙发上,困意渐浓,她似乎渐渐感受不到怀里小意的存在了。 她想抓紧什么,却使不上力气。 累。 前所未有的累。 呼吸困难。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感觉像是有人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不让她睁开。 她又听见了那个很温柔的声音。 这次,她好想一直听下去。 七 在一起 “好啦,睁开眼睛吧。” 桑希睁开眼睛。 “傻姑娘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罢,桑希吹灭面前蛋糕上的蜡烛。 这是谈望在给她过生日。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一起漂泊的第五个城市,紫城。 桑希很喜欢紫城,风景真的好美。 谈望笑了笑,拿出一张画像,递给桑希。 画像上桑希穿着她最喜欢的紫色连衣裙,在公园的鲤鱼池边喂着鲤鱼,笑魇如花。 “真好看!”桑希高兴地接过画像,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突然感到大脑“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布满彩色的噪点,随之就是漆黑一片。 她晕倒了。 谈望承认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地慌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他怕桑希出事,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可以,他想用他的命换她的命。 但幸好,是虚惊一场。 “严重低血压低血糖,所幸她摔倒的时候旁边有人。主要是食补,平时多吃点好的。”医生抬眼看了谈望一眼,又说:“你也是,怎么照顾女朋友的?” 谈望哑然。 回到病房,桑希已经醒了。 “谈望哥,我怎么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她一脸惊慌。 到底还是一个傻姑娘。 谈望突然就想骗一骗她。 于是他故作伤感,“傻姑娘,医生说你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唉,最后这一个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如果你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完成。” 桑希呆住了。 但她此刻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快死了。 而是,她还没有成为谈望的女朋友!她不甘心! 谈望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的玩笑开的有些过,刚想出声解释,就见桑希突然很认真的看着他。 “谈望哥,我只有一个愿望,也只有你能帮我完成。” 谈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还是想做你的女朋友!我认真的!” 桑希觉得她已经把这辈子的勇气都花光了。 谈望看着她,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傻姑娘,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快死了,心里想的却还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谈望觉得自己必须答应。 虽然……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也想勇敢这一次。 桑希见探望不说话,以为他真的很为难,赶紧想给他个台阶下,却没想听到一声: “好。” 什么?! 桑希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好。”谈望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桑希突然就感觉眼眶好酸好酸。 真是的,她刚才得知自己快死了也没有哭,怎么现在要哭了呢? 她高兴地抱住谈望,问:“医生真的没有诊断错吗?我感觉我现在还能再活一百年!” 谈望觉得不妙,他觉得现在告诉桑希是骗她的,好像不太好,看来他只有先继续把这个谎撒下去了。 哎,这事儿闹的! 出院后,谈望每天都去菜市场买一些鱼啊虾啊猪肝啊之类的。桑希心疼钱,本想告诉他这种大鱼大肉一周吃一顿就好了,可一想自己马上要死了,不吃白不吃,于是便心安理得下来。 桑希在紫城找到的工作是在大超市里面卖花生瓜子,也是轻松得很,不过和她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好像很不喜欢她,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冷冷的。 一天,谈望来接桑希下班,和桑希一起工作的那个小姑娘,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谈望给桑希围上围巾。 桑希抬头看看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笑着打趣谈望:“谈大画家真的很讨女孩子喜欢嘛!” 最近谈望总是来接桑希下班,想必是那个小姑娘也看见了谈望,对他心生爱慕吧。 桑希并不生气,她想起来自己当初也是对谈望一见钟情。 谈望这个人,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一个月很快过去。 谈望想带桑希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测测血压血糖。 但是桑希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一定要去医院吗?我想最后的时间是在家里,在你身边。” 谈望一愣,突然想起他一个月前给自己挖的坑,救命,这要怎么填? “乖,我们只是去检查一下身体。” 可桑希觉得他在骗她,是为了不让她害怕而编出的理由。 算了,在哪都一样,反正她死前一定要紧紧拉着谈望的手! 桑希心一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跟着谈望出了门。 到了医院一系列检查做完后,还是一个月前的那个医生,笑呵呵地对谈望说:“不错呀,把你女朋友照顾得很好,她现在身体杠杠的。” 杠……杠杠的? 医生还是个东北人。 不过桑希现在没功夫管医生大哥是哪里人,她只关心一个问题: “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啊?” 嗯? 医生不禁怀疑这个小姑娘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小姑娘你身体倍棒,当然是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桑希不禁怀疑这个医生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可她再一看谈望的表情,瞬间明白了。 她被骗了! 她一把揪住谈望的衣袖,一脸要和他同归于尽的表情,将他拽出了医院大门。 “好你个谈望,你竟然敢骗我,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月过得有多提心吊胆,我生怕我下一秒就挂掉了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和你说!” 说着说着她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谈望也自知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 “我错了傻姑娘,我当时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再后来我就把这件事情忘了。” 谈望搂住桑希,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这样能求得她的原谅。 桑希抽泣着,她想起来了谈望说的“后来发生的事”是指什么。 后来,她向他表白了。 桑希从谈望怀里挣脱,抽泣着问他: “那,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也要骗我?” 谈望没想到她脑子转得这么快,不过这个他是真冤枉。 “怎么会呢?这件事不是骗你。桑希,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呜呜呜整天就知道欺负我,谈望你真讨厌!” 桑希哭得更凶了。 八 永远在 紫城是他们住的时间最久的城市,因为桑希喜欢。 也是发生事情最多的城市。 一天桑希下班早,才走到小区楼下就看到一辆警车,周围还围了一堆人。 这是怎么了? 桑希走近人群,看到了邻居王阿姨在唉声叹气。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遭了贼。 不仅王阿姨家,很多住户都惨遭那小贼的毒手,当然也包括桑希和谈望的家。 桑希一口气爬了6楼,就看到家里的门锁所以已经被撬掉了。 她慌乱地冲进去,冲到卧室,趴到地板上往床底下看: 不见了。 床底下原本有一个带锁的小铁箱子,里面没什么特别值钱的玩意儿,有谈望曾经送给她的项链,给她写的小情书,也有她曾经送给谈望的情侣红绳手链。 还有他们之前一起过节时拍的照片。 大概是那贼人见上了锁,以为有什么好东西,所以连铁箱子一起拿走了。 可恶! 警察还没有抓到那贼,桑希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把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的回忆都给弄丢了。 现在没有东西能证明他们是很相爱的了。 谈望这时也回了家,他了解事情的经过后,最担心的就是桑希,他最怕弄丢的就是她。 于是当他看到桑希坐在地上哭的时候,以为她被贼欺负了。 “谈望,呜呜呜,我把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如果我再藏得隐秘一点,就不会被贼发现了。” 谈望一时不知是该先笑还是先安慰她。 真是个傻姑娘。 谈望紧紧地抱住桑希,问她:“傻姑娘,你觉得我们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你锁在铁箱子里的那些东西,还是我们这么久以来互相深爱着的对方?” 桑希不说话。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一直都很害怕,她怕谈望有一天会离开她。 面对谈望,她的第一反应总是自卑,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没错,心动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卑。 桑希不想让谈望发现她的自卑,于是就努力装作释然了的样子。 可谈望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了解她。 晚上睡觉前,床头柜上照例放着一杯热牛奶。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杯子下面放了两张小纸条。 桑希拿起纸条,笑了。 “傻姑娘,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有无数个新的回忆可以创造。” “上帝为了补偿白天的诸事烦恼,所以给了我们夜晚的星月和睡眠,晚安。” 谈望总是懂得该如何安慰她。 …… 第二天一早,桑希早早地就起了。 她找了一个新的盒子,将昨晚谈望写给她的两张纸条,郑重地放了进去。 她为他做了一份丰盛的早餐,然后留了一张字条: “早上好,祝谈先生早餐愉快。” 什么奇奇怪怪的? 谈望看到纸条的时候也禁不住笑了,然后认真地将纸条收好。 警方很快破案,将大家丢的财产都悉数找了回来,可是桑希的小铁箱子并没能找回来。 “我把锁砸开了,里面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就随手扔掉了。” 这是贼人给出的解释。 桑希虽然失望,但她并不难过了,因为她相信,谈望永远都会在。 九 祝平安 桑希迷迷糊糊的,朦胧中感觉有什么在抚摸自己的脸。 她睁开眼,是小意。 原本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小意发现她醒了,兴奋地发出一声怪叫。 桑希坐起身,小意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 她在心底责怪自己。 “小意乖,过来,上妈妈这儿来。”她向小意伸出手。 床上的小孩子听到了她的招呼,一脸开心地向她爬了过来。 “哎呀我的乖乖呀,看看你和爸爸长得好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桑希抱着小意,轻轻抚摸她肉嘟嘟的小脸——女儿果然都是和爸爸长得像呀。 小意这个时候已经断奶了,可以吃一些粥什么的了。 桑希煮了些玉米粥,软软糯糯的,她记得有个叫谈望的男人就很喜欢吃。 但是小意不是谈望,她对玉米粥非常抗拒。 突然桑希觉得心里有一种无名怒火,她好像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她看见自己非常用力地将玉米粥喂到小意的嘴里,她想停下来,可是她控制不住。 眼看着小意被呛住的脸越来越红,直至翻起了白眼,桑希终于停了下来。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 “停下来,快醒过来……” 她没有理会那声音,她连忙抱起小意,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 自责吗?这是肯定的。可是此时此刻桑希的大脑里多半是令人窒息的空白与混乱。 空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混乱是因为脑子里总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好像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她难受极了。 小意的脸色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可再看向桑希的眼神里好像多了一丝恐惧。 桑希一下子手脚冰凉。 她熟悉这种眼神,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 在那之后好像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让她好难过好难过,可是她不记得了。 “啪——” 一阵强烈的风吹开了虚掩着的窗子。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奇怪,明明她刚刚看的时候还是白天呀。 小意被这声响吓得哭了起来。 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桑希的心头。 她放下小意,起身去关窗子。飞起的窗帘扑面向她迎来,她伸手去抓,却碰掉了窗台上的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桑希好奇地捡起来,一看,是个银质的平安锁,上面还歪歪斜斜地刻着“平安”两个字。 “这是哪里来的?是谁送给小意的吗?” 她完全没印象。 不管了,虽然没印象,但她心底总觉得这个东西承载了很重的祝福。 于是再次回到小意身边时,她将平安锁戴在了小意的脖子上。 “希望我的小意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做她想做的事情。” 这样,他也会很高兴吧?他高兴了,就会回来了吧? 小意睡着了,桑希趴在她的身边,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十 一辈子 “轰隆——” 一阵雷声紧随着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接踵而至,好像直直打进了桑希的心里。 停电了,窗外下着倾盆大雨,这么晚了谈望还没有回来,桑希一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支小小的蜡烛。 她怕打雷,怕得要命。她给谈望打电话,可是打不通。 “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正想着呢,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桑希吓了一激灵。 难不成又是贼?有了上次的遭遇,她难免不会这样想。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桑希战战兢兢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扫把,慢慢地靠近门口。 敲门声还在继续。 她慢慢举起了扫把,紧握着扫把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桑希壮起胆子,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对门外大喊道: “你是谁?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结果话音未落,她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我,傻姑娘,我把钥匙弄丢了。” 原来是谈望。 加速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桑希用依旧有些颤抖的手给谈望开了门。 “你怎么不早点说话?吓死我了!”桑希委屈。 “对不起,我心里只想着你害怕雷声,一着急就给忘了。”谈望紧紧地搂住桑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哎呀,你身上冰死了!”桑希虽然感动,但还是不想这么快就原谅他。 谈望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现在停着电洗不上热水澡,桑希于是拿来干净的衣服和毯子。 谈望一面换衣服,一面逗桑希: “傻姑娘,你猜猜我这么晚回来是去干嘛了。” “我才不管你,你不回来我都不管。” 桑希赌气地说。 谈望笑了,并不直接告诉她答案。 “下这么大的暴雨,城西的江水都漫上来了,我着急往家赶,钥匙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快到家的时候雨伞还坏了……” 桑希语气终于有所缓和: “你不是说要去城南吗?怎么从城西回来的?” 这个问题问得正合谈望的意。 “因为……城西有个银饰店呀。” “什么?” 谈望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红色盒子,盒子表面也沾了些雨水。 “送给我的吗?” 谈望笑着点头。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银色的平安锁项链。 平安锁身上还歪歪斜斜的刻着两个字:平安。 桑希的“好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谈望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家店可以自己刻字,这两个字是我刻的,你可不要嫌弃呀。” “噗,还是丑死了。”桑希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可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大实话。 “唔,无情!”谈望愤愤。 话虽如此,桑希还是兴高采烈地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轰隆隆——” 突然,又一声雷声响彻天边,声音大得仿佛这雷就炸在桑希的耳朵边上一样。 桑希条件反射地一下子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谈望也连忙蹲下来,将她的头搂在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傻姑娘,胆小鬼,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呀?” 桑希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发抖。 谈望叹了口气。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十一 变成猫 “喵呜……” 声音好像是从小意口中发出的。 桑希担心小意有什么不舒服,连忙来到她身边。 小意还在睡着,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喉咙呼隆隆的,小脚还不时地蹬一下被褥,睡得极其不安稳。 桑希心疼不已,在她身边趴了下来,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多给小意一些温暖,让她得以做个好梦。 小意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安稳。 而桑希的体温也并没能让小意睡个好觉,她时而轻轻皱眉,时而发出呜咽的声音。桑希见状连忙将脸凑到小意的额前,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小意紧锁着的眉头,妄想用这样的方式驱逐小意的梦魇。 不过这样的方法竟还是有效的,小意渐渐舒展了眉头,不安分的小脚也渐渐平静下来。 桑希舒了口气,从床下跳下来进了厨房。她从装小鱼干的袋子里一点一点地叼出小鱼干,放进塑料小碗里,又咬住碗的边缘,将碗一点点拖进卧室。 小鱼干有些硬,她需得自己将小鱼干一点一点嚼碎喂给小意。 路过镜子时,桑希停了下来。 她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一只全身雪白的短毛猫正在细细打量着自己,蓝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这是我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猫? 但桑希好像并不是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她现在似乎可以接受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 于是只是短暂地在镜子前停留了几秒,她又继续拖着盛有小鱼干的碗走向小意。 小意变成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不过依旧很可爱。 桑希低头,习惯性地想为小意舔毛,一凑近却发现已经感受不到小意的呼吸了。 她瞬间慌了神,想再次确认,却感到脑子里有不断的轰鸣响起,耳边充斥着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心慌,呼吸困难,头痛欲裂。 一瞬间一系列的痛苦侵袭了她。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从一开始的一下子加速,到现在已经逐渐越来越慢,直至她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东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十二 化成影 “傻姑娘,你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谈望一进门就笑盈盈对桑希说。 桑希闻声,两步并作了一步扑到谈望面前站定。 “是什么?好吃的吗?”她猜。 “不对,再猜。”谈望并不打算直接告诉她。 “新衣服吗?”她又猜。 “还是不对,真是个傻姑娘。” “哎呀你就告诉我嘛!谈望哥哥?”她撒娇。 桑希知道,谈望最受不了她撒娇了。 这招果然奏效,谈望立马投降。 “好啦好啦给你看,轻一点哦。” 说着谈望将手中的小纸箱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桑希手中。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桑希边想边打开了纸箱子,下一秒便禁不住的惊呼出声来。 “啊!是小猫咪!”她一脸惊喜,纸箱子中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正睁着蓝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原来谈望都记得。 桑希前不久看到小区里别人家养的猫咪,就不由得多对谈望讲了几句。 养一只猫是她从小的梦想,之所以称之为“梦想”,因为她的家里人都非常讨厌猫,尤其是妈妈,她曾多次想向妈妈提出养猫的要求,都惨遭无情拒绝。 于是,“长大后我一定要养一只猫”成为了桑希心心念念的梦想。 现在终于条件允许了,桑希就没忍住和谈望提了一嘴。之所以没直接说要养猫,是因为她怕谈望也不喜欢,就像她的妈妈那样。 但是没想到,谈望把她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桑希给这只小白猫取名为月亮,因为她感觉这只小猫的周身仿佛散发着月光一样的光芒。 她好喜欢。 月亮很快就和桑希熟络起来,大多数时候都只让桑希抱它摸它。 月亮也很乖,从来不挑食,桑希买不起昂贵的猫粮,月亮就吃家里每天的剩饭,也照样长得虎头虎脑,活泼可爱。 但这样安逸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一天半夜,谈望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中,刚从厕所出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下子没站稳,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地动山摇,家里桌子上、柜子上,但凡是高处的东西的东西都噼里啪啦的摔在了地上。 “不好,地震了!”当谈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卧室里叫醒桑希。 桑希不负众望地睡得很死。 谈望用力摇醒她,尽量克制住语调里的慌张:“快醒醒,地震了,别害怕,跟我来。”说着就拉起桑希朝楼下跑去。 短短12个字给了上一秒还在迷糊的桑希打了一针强有效的定心剂。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猫……谈望!月亮还在上面!我要回去救它!” 此时他们已经跑到了楼下空旷的地方,这里已经聚了不少慌忙之中跑出来的人。 “别去,傻姑娘!”谈望喘着气,运动量并不大,但他好像格外疲惫。 谈望紧紧地拽着桑希,不让她回去。 桑希已经开始哭了,眼泪中有对地震的恐惧,也有对月亮的担心。 “让我回去找月亮吧,要是它死了怎么办呀。”桑希哭得颤抖。 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月亮在她“养一只猫”的梦想下来到她身边,她早已经将月亮当成了家人朋友一样的存在,现在不让她回去,她的心里就好比让她抛弃了家人,独自逃命一样难受。而万一月亮有什么事,在她的心里就会觉得是她的自私害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 强烈的自责恐惧和负罪感席卷了她的内心。 她颤抖着不知如何向谈望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谈望懂,他都懂。 她在年幼时曾经历和体会过的悲伤、孤独与绝望,他同样体验过。 只是在他曾经向她讲述的那些儿时的故事里,他刻意隐瞒了那些。 他也曾把全部的爱和希望寄托在一只猫身上。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紧紧地抱着桑希,坚决不让她回去找月亮。 或许失去月亮已经成为事实,但他不能再让桑希有事了。 桑希在他的怀里慢慢停止了挣扎,只是一味地流着眼泪。她好像已经慢慢接受了那个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果然,地震彻底停止后,他们又回到家里,发现了被压死在柜子下的月亮。 柜子被抬起来的一瞬间,谈望捂住了桑希的眼镜。 如果伤害不可避免,那他愿意竭尽全力将给她伤害降到最小。 桑希明白谈望的用意,也不去挣脱那个捂住她眼睛的手,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命运带给她的鞭打。 后来,桑希用了很大一笔钱给月亮买了一块宠物墓地。 谈望提出再养一只小猫,他希望新的小猫能抚平桑希心里的伤。 但是桑希拒绝了。 她失去的,怎么可能只是一只猫呢。 这次地震,紫城震感5.4级,震源在邻市,周围的几个城市都没能幸免。 自打月亮离开,桑希时常想,如果那晚他没有那么着急地跑出去,如果她能早点想起来月亮,那会不会完全是另一个结果? 如果可以,她希望被压死在柜子下的,是她。 桑希的郁郁寡欢,都被谈望看在眼里。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搬家。 十三 小星星 夜幕降临。 桑希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出了神。 “你好孤单,周围一片漆黑。” 这话似是对月亮说的,也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可不嘛,天上那月亮周围,一颗星星也没有,唯独它挂在神秘的夜色中格外孤单。 “妈妈,抱抱。”低头一看,小意正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桑希叹了口气,抱起小意,示意她看天上。 “小意你看,天上那个亮亮的弯弯的东西就是月亮,漂不漂亮呀?” “漂——亮——”小意拖着长音乖乖地回答。 她又说:“妈妈——我想看小星星。” “小星星呀?”桑希看看黑漆漆的夜空,摇了摇头:“今天是小星星放假的日子,所以天上只有月亮。” 看着小意懵懂的眼神,桑希忽然想逗一逗她:“月亮比星星要亮哦,小意喜不喜欢月亮?” 小意看看月亮,又看看妈妈,咂咂嘴,拖着长音很认真地回答:“不——愿——意——” 桑希惊讶:“为什么不愿意呀?很多小朋友都最喜欢月亮了呢。” “因为月亮没有好朋友,没有人和它玩儿,我还是更喜欢小星星。”小意回答得有板有眼。 这哪里像是三岁小孩子说出来的话? 但桑希好像并没留意到这一点,她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小意的话。 她喃喃自语:“你也不喜欢吗?可妈妈就像那月亮一样呀,没有朋友……” 一阵深夜的凉风迎面吹来,吹醒了走神中的桑希。 “起风了。”桑希将小意放下来,关好了窗子,最后又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月亮,一狠心拉上了窗帘。 “这么晚了,我的小意该睡觉了。” 桑希给小意盖好了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哄她入睡。 桑希本来是望着天花板的,许久没听见小意的声音,以为她睡着了,扭头一看却发现小意也正和她一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嗯?”她刚要询问,却听见小意稚嫩但认真地声音响起:“我想做一颗星星,永远陪在月亮的身边,就像现在陪着妈妈一样。” 桑希愣住了。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被遗忘了很久的东西,争先恐后地钻进她脑子里。 她曾经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对那个人,那个她深爱的他…… 十四 陪着你 自从那次地震导致月亮离开了之后,桑希和谈望就搬到了蓉城。 这是一座包容性很大的城市,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桑希很喜欢。 不过她最近过得并不开心。 原因就是搬到蓉城之后,谈望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小公司当平面设计,领导似乎很看重他的才华,总带他去应酬,所以谈望总是很晚才回家,有时甚至还喝得醉醺醺的。 桑希不高兴了,而谈望对此只有一句解释:“我想挣钱,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因此而已。” 她相信谈望对自己的爱,所以对于这样的解释她无可辩驳。 她不想让谈望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所以在她一个人很孤单很想他、晚上害怕得睡不着的那些时候,她都强迫自己忍住熬下来。 可零碎的小事积攒起来,也足够让两个人生出很大的嫌弃。 终于,在谈望第一次夜不归宿之后,桑希忍无可忍了。 他们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谈望,昨晚是你第一次夜不归宿,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还有你以后要是再这么晚回来,就不要进这个家门了!”桑希把这一段时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与愤怒都发泄了出来。 “你理解我一下行不行?我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在你最喜欢的城市买一套房子?难道你想一辈子到处租房子住吗!” “我当然不想!可我更不想你这么拼命!我又不着急,我们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啊,你现在天天喝那么多酒,你觉得这是件好事是吗?!” 谈望不说话了,他想不到什么话可以怼回去。 他当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他当然也想慢慢来,可是他不能不着急,而且还不能把原因说出来。 于是他只有选择沉默。 桑希也不说话了。 就这样,激烈的争吵转变为冷战,而今天已经是他们冷战的第六天了。 这六天里,桑希晚上不再等谈望睡觉,不再给他留灯,谈望早上也没有再给桑希准备早餐。 两个人都将对方视若空气。 今天晚上谈望难得地在12点之前回来了,但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很快上床睡觉,而是一个人在阳台里发呆。 桑希觉察出不对劲,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望着阳台上的那个背影,心中很不得劲儿。 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阳台。 “谈望,我们聊聊吧。” 谈望没有看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桑希顺着他的目光向天上看去,一轮弯月孤独地挂在夜空中,周围一颗星星也没有。 “小希,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做月亮还是做星星?”谈望忽然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语气中满是疲惫。桑希一瞬间鼻子就酸了,原因是除了心疼之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话了。 桑希不理解谈望的这个问题,可她还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回答:“星星吧,虽然渺小,可是和其他万千繁星一起挂在天上,一点也不孤单,光芒虽弱,可那么多星星加在一起,也非常好看呀。” 谈望笑了:“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然而下一秒他又收敛了笑容,严肃了起来。 “可是小希,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是月亮,就是此刻天上的月亮那样,孤孤单单的,在漆黑的夜里,周围一颗星星也没有。我只能自己照亮自己。” 桑希差点流下泪来。 这么多天她不是没有反省,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是人了,她怎么能和谈望吵架呢?他明明已经很累很累了,怎么可以呢?谈望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却还要伤他的心、和他吵架,谈望心里一定难过死了吧。 这么一想,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桑希从背后抱住了谈望,哭得语无伦次的:“谈望对不起,呜呜呜,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吵架,这些天我心里也很难过,都怪我不能理解你,可是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可是我当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我真的很后悔,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她要委屈死了。 “嘁,真是个傻姑娘。” 谈望转过身来抱住桑希,语气里带了笑意。 “好啦好啦,傻姑娘,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真的和你生气,我只是气我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好,还是让你受了委屈。” 他这么一说,桑希更自责了,哭得更凶了。 “呜呜——哇——” “噗——”谈望没忍住,笑出了声。 …… 也不知过了多久,桑希终于哭够了。 她把谈望的衣服都哭湿了,黏黏?腻腻的,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桑希看了看谈望,又抬头看了看月亮,轻声抽泣着地说出了让谈望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一段话。 “谈望,你就大大方方做你的月亮,我做星星,但是我要做一颗永远都在月亮身边的星星,漫漫天繁星也不独缺我这一颗,我只守在你的身边。” 这一刻,谈望感觉时间都静止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刚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下一秒,桑希的脸又重新被谈望按进了那个湿哒哒的怀抱里。 “……” 自从那晚之后,谈望每天都按时回家,和桑希一起吃晚饭,然后睡前聊一会儿天,一起睡觉。 一天晚上,桑希在阳台晾衣服,无意中抬头,竟发现在原本孤零零的月亮身边不远处,多了一颗光芒明亮的星星。 “谈望谈望!你快来看!” 谈望被她拉到了窗前。 “你看你看!我没有骗你吧,我说了我要守在你身边,那颗星星就是我!以后我也要永远都在你身边!” 谈望看着眼前这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宠溺地笑了。 “傻姑娘。” 不过打那之后,不管什么时候抬头看,只要能看到月亮,那离月亮不远处,必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我一直都相信,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谈望望着那颗星星,喃喃自语。 十五 生病了 桑希睁开眼时,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熟睡的小意,身上还插满了各种管子。 她想起来了,小意病了,先天性心脏病。 昨天本是小意的生日,正当小意手舞足蹈地要吹灭生日蜡烛时,动作却突然顿住了,只见她面色发白,继而从椅子跌倒在了地上,嘴唇由红变白,又一点点变成绛紫色,桑希吓得连忙丢掉了手里正要带在小意头上的生日帽,哆哆嗦嗦地拨打120。 回忆至此,桑希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医生说,小意活不过十二岁。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找到了小意的主治医生。 “陈医生,我有办法了,能不能试一下我和小意的配型,我可以把心脏捐给她!” 没错,小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好起来,只是需要有人捐助心脏。可是,在治疗的最佳时期内刚好有配型合适的心脏,这概率太小了。 “请您冷静,就算配型成功了我们也不会用一个正常的活人的心脏的,这是规定。”陈医生怀疑她是来捣乱的。 不是他冷血,只是从医这么多年他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通常带走病人生命的直接凶手并不是病魔,而是其他外因。 桑希心灰意冷地回到病房,看着小意熟睡的面庞,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醒醒,桑希,睁开眼睛。” 谁?谁在说话?! 桑希睁开眼睛,但病房里只有她和小意,再无别人。 “真是活见鬼。”桑希最近总能听到有人在说类似的话,明明那声音就在耳边,可是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小意的病床边坐了下来,为小意捋顺额前的碎发。 先天性心脏病,可是她家里从来没有人心脏有问题,所以小意的心脏病是从哪里来的? 桑希的脑海中仿佛浮现一丝久远的记忆,但又很快如乍现的白光般消失不见。 “嘶——”突如其来的头痛让桑希措手不及,不过想来她这也是老?毛病了,之前总不愿意来看病,既然正好现在在医院,她决定顺便看个医生。 就这么想着,桑希边揉着太阳穴边站起身,刚一站直,眼前就是一阵眩晕,她迈出的左脚还未踩在地上,就径直倒了下去…… 十六 出去玩 时间如梭,一转眼又春天了。 往年谈望带桑希出去玩,都是在寒暑假,但久而久之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能看的风景也就这么两季。 桑希很快腻了。 离家里不远的小公园有几株早樱,最近纷纷盛开了。桑希每次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痴迷粉色,喜欢粉色的花。 渐渐的她就有了一个新主意:去看更多的樱花。 看更多的樱花,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春天出去玩,这是头一次。 在春天出去玩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谈望要请假。 桑希有点担心。她的工作请假很容易,可谈望却和她恰恰相反,想到这点,桑希心里燃起的激动之情又被压了下去。 她知道,如果她把想出去玩的想法告诉谈望,谈望就一定会答应,可是她不想耽误他的工作,不想他被老板骂。 真纠结。 谈望向来心细,很快他就发现了桑希这几天的闷闷不乐。 “傻姑娘,过来和我说说,最近怎么了?” 于是在一天晚饭后,谈望忍不住想和桑希谈谈。 桑希走过去,挨着谈望在沙发上坐下。 “我想出去玩儿。”桑希还是忍不住说了。 谈望一听就明白,她说的“出去玩”,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寒暑假出去玩。 于是他笑说:“你这几天不高兴,就因为这个呀?说来听听,我们傻姑娘想去哪玩?” 桑希彻底绷不住了:“哎呀我的好谈望,我想去有好多好多樱花的地方,一定很好看,我真的很想去!” 果不其然。 谈望一直都知道,桑希想做一件事的目的向来都很单纯,就比如这一次,她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多樱花在一起很好看,所以她就想去。 “好,过两天我们就去,等我请好假。”谈望笑着答应了。 “可是你们老板会轻易同意你请假吗?”桑希委屈巴巴地问。 “真是傻姑娘,你忘了,我去年还有一个年假没休哦。” 谈望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让看着他的人也忍不住跟着弯起眼睛。 于是桑希也眼睛弯弯的,笑着说:“太棒了,老天果然还是爱我的!” “嗯?”谈望挑眉。 桑希很快反应过来:“哦不,你是最爱我的!” “小气鬼谈望,连老天的醋都要吃。”桑希忍不住腹诽。 …… 谈望果然守信用,说过两天,就是过两天。 此时已经是两天后了,他们正在去往柱州的火车上。 桑希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脑海里已经开始脑补自己置身樱花海中的样子了。 其实若要简单地赏樱,江城的樱花也是出了名的,而且离蓉城远比柱州离蓉城近得多。 但坏就坏在江城的樱花实在是太出名了,全国闻名,所以如果他们要去的话,大概率会人比樱花还要多。 于是谈望仔细地查找了一下资料,也做了一些攻略,决定带桑希来柱州。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 火车启程没多久,桑希就盯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地去和周公约会了。 谈望想把桑希搂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睡,但显然,即便是睡着了,桑希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的头总是睡着睡着,又从谈望的肩膀回到了车窗。 谈望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傻姑娘只能宠着。 于是谈望将坐垫从自己的屁股底下抽出来,垫在了桑希的头下。 没错,他们为了省钱所以买了硬座,可是蓉城距离柱州有很远,于是桑希灵机一动,带了两个坐垫。 谈望看着枕在自己坐垫上睡着的傻姑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如果她现在醒着,一定非常嫌弃。 谈望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桑希身上。 嗯,不错。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满意。 做罢,他从包里拿出铅笔和本子,决定画下桑希此时睡着的样子。 ………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本子上的人物一点点栩栩如生起来,困意也渐渐席卷了谈望的大脑,他打了个哈欠,收起画本,又将桑希身上的衣服往上盖了盖,也靠在椅背上进入了梦乡。 谈望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好像只身来到了一座山上,山顶云雾缭绕,像仙境一样。但穿过丛丛树林,却只有一个简陋的小房子。 谈望犹豫了一下,上前敲了敲小房子的门。 没有回应。 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谈望走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顿住了脚步。 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他印象里爷爷的家一模一样。 在幼年时,爸爸妈妈外出打工,他就住在爷爷家里。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奶奶每天帮他洗衣做饭,给他讲故事,爷爷则教他读书识字,教他画画…… 可是后来一场大火,烧掉了爷爷的家,也带走了他最爱的爷爷奶奶。 谈望感到心中一阵闷痛,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连忙转身跑出这间屋子。 屋外的景象没有变,还是在山顶,周围有很多树,依旧云雾缭绕。 可当谈望转过身,却发现这个屋子的外貌也变成了爷爷的家的样子。 大火之前的样子。 他是多么怀念。 于是当他调整好呼吸后,再一次走进了屋子。 他一面四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一面走到了西屋小床边的柜子前。 这曾经是他的房间。 柜子上摆着一张老照片,是他和爷爷奶奶的合影。 照片中的自己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就很幸福。 可是他却看不清旁边爷爷奶奶的脸。 为什么?是因为屋子里太昏暗了吗? 谈望将相框拿近自己的眼前,拼命想要看清。他实在太想爷爷奶奶了。 但这个做法依旧没用。 而且紧接着,那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他。 照片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谈望想蹲下去捡,却隐约听到有人不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谈望,谈望,醒醒啦……” “谁?!” 谈望厉声一问,紧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大梦一场。 环顾四周,周围的人都在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谈望。而身旁的桑希也同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桑希第一次见到谈望这样。 不过她也来不及多想,因为谈望此时此刻额头布满了汗珠,她连忙拿出纸巾要帮谈望擦汗,谈望却没忍住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 桑希的手停在了半空。 “咳,抱歉,我刚刚做了个噩梦。”谈望意识到自己反常的反应,连忙向桑希解释,并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去了额头的汗珠。 “没关系。”桑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收回了手,顿了顿,她又想起刚刚叫醒谈望的原因: “谈望,我们快到站了。” 十七 再入梦 下了火车,天已经擦黑。 谈望带着桑希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旅店住了下来。 “先在这住一晚,明天我们租车去看樱花海。”谈望说着摸了摸桑希的头。 “好!”桑希已经全然忘记了刚刚在火车上的事,她此时此刻只有兴奋。 “咕~”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兴奋。 谈望没忍住笑了:“饿了?” 桑希拼命点头。 他们只有在中午上火车之前吃了一顿泡面,桑希不信谈望这时候不饿。 谈望放好东西后就出去了,回来时两只手里各端着一桶泡好的泡面。 “啊?又要吃泡面啊?”桑希瘪瘪嘴。 “乖,这个小旅店只有泡面了。” 算了,泡面就泡面吧,也还蛮香的。 桑希认命地接过泡面,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根火腿肠。 再伸长了脖子看谈望的,一根也没有。 “这个家伙,又舍不得给自己加。”桑希心想。 中午的那顿就是,桑希的泡面里有两个鸡蛋,而谈望的一个也没有。 桑希摇摇头,叉起一根火腿肠放在了谈望泡面桶里:“大晚上的吃这么多会长胖,你帮我分担一下吧?” 谈望笑了笑,没有拆穿她,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声:“好。” 一夜无梦。 当然,这只限于桑希,谈望显然没有这么幸运。 这次的梦接上了在火车上做的梦。他蹲下去捡那个掉在地上的相框,捡起来却发现里面的照片不见了。四下寻找,却被床上那圆形的枕头吸引住了目光。 谈望刚要俯身去拿,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四分五裂,又拼凑成了一个新的场景。 这是在爷爷家屋前的小院子里。 谈望转身,看见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给他缝补的衣服,小时候的他抱着枕头从屋里跑出来,跑到奶奶身前,一脸天真又稚嫩地问:“奶奶奶奶,为什么枕头都是长方形的呀?为什么枕头不是圆形的?我想要一个圆形的枕头。” 奶奶被他逗得哈哈一笑,一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你这个小娃娃脑子里总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好,奶奶给你做,咱们就做一个圆形的枕头。” “耶!奶奶真好!奶奶万岁!”小小的谈望高兴得围着奶奶又蹦又跳。 眼前的这个奶奶一颦一笑都与谈望记忆深处的奶奶重叠,他的脸上不知在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 谈望一步一顿地走到奶奶跟前,伸出手,刚要摸到奶奶的头发,眼前的奶奶却消失了。 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山顶的小屋子。 那个圆形的枕头还静静地躺在面前的床上,可是他却不想再伸手拿了。 谈望感觉很压抑,他要出去透口气。 刚走出屋子的门口,就感觉周围的世界都微微泛白。 谈望转身,发现整个屋子都在慢慢瓦解,周围还泛着白光。 “不要!”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谈望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心跳砰砰地跳得很快。 天空刚微微亮,由于拉着窗帘的缘故,旅店房间内的光线还很暗,而身边的桑希也还在熟睡中。 谈望不知道昨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记得自己辗转反侧了很久,可能是因为在火车上睡过,也有可能是换了新的环境不习惯,他感觉桑希也是翻来覆去了好久才睡着。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谈望心脏难受得不行。 他起床,从外套的里兜找到了一个写着维生素的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丸吃下,这才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 回笼觉是睡不着了,谈望穿好衣服,洗漱过后出了旅店。 谈望迎着初升的朝阳,顺着旅店门口的小路慢慢地走着,走了一段路后才感觉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思绪很乱,他只能回忆起梦中零碎的片段,但大部分还是想不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重要的梦,在梦中见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但这个人具体是谁,他没有印象了。 正当他打算往回走的时候,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煎饼摊。闻到煎饼的香气,他才微微感到肚子有些饿,更何况旅店里还有一个熟睡着的小姑娘在等着他,想必那个傻姑娘肚子会更饿,于是他没有犹豫,上前买了两个煎饼揣在了兜里,这才满满往回走。 谈望回到旅店时,桑希正在刷牙。 “傻姑娘,今天起的蛮早的。” “唔,不早不早。”桑希口齿不清地说完,将最后一口漱口水吐了出去。 谈望将煎饼放在了桌子上,便先开始收拾起行李。 “买了什么好吃的?”桑希屁颠屁颠地跑向桌子:“煎饼耶,好久没吃了,哇哦,真香~” 桑希惊喜的语气逗笑了谈望,他知道,她是因为马上就能看到樱花了,所以对一切都变得格外兴奋。 “慢点吃,别噎到了。”谈望一边叠着桑希的衣服一边说。 “知道啦,不过,要是里面能放点辣条就更好了。”桑希边吃边说。 下一秒,谈望的手指就弹在了桑希的脑门上。 “呀!干嘛!”桑希不满。 “就知道你惦记这个,偏不给你放,忘记自己肚子疼了?”谈望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也坐在桌子边,咬了一口煎饼:“这样明明很好吃,加了两个鸡蛋呢,就你不知足。” “哼!”桑希无话可说。 桑希就是一个小孩子脾气,也爱吃各种小孩子吃的垃圾食品,谈望虽然在别的事情上对她百依百顺,但是在吃这件事上却对她管得很严。 “病从口入,等你哪天真的生病了你就知道了。”谈望继续教育她。 “哎呀!”桑希咽下最后一口煎饼后捂起耳朵,学着孙悟空的腔调尖声说道:“师父别再念了,师父我的头好痛!” “噗——咳,咳咳咳……”谈望成功被她逗得噎到了。 “哈哈哈,你还叫我别噎着?”桑希在旁边一边帮忙拍着谈望的背,一边幸灾乐祸。 谈望咳得脸红脖子粗,他闻言一巴掌拍在了桑希的屁股上,佯装生气:“别笑了,快去穿外套,我们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十八 樱花海 收拾好东西后,谈望和桑希坐上了前往樱花海的大巴。 车子大概行驶了十几分钟后,路边就开始稀稀疏疏地出现了一些樱花。 白的,粉白的,粉红的,朱红的…… 各种颜色的樱花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好不漂亮。 桑希整张脸都贴在了车窗上,仿佛想要一口咬掉这些樱花树。 谈望把她拉回座位上坐好:“别着急傻姑娘,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桑希于是只好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但是她的眼睛半刻也没有离开过窗外。 又过了大约七八分钟,车子驶进了一个村。 这里是樱花村,村子很大,光民宿就有好几家。 随着人流下车后,谈望就一直紧紧地拉着桑希的手,生怕她走丢。 谈望本来是想在车站附近找一家民宿住下,可是桑希不依,她想住在距离樱花海近的民宿。 能怎么办?谈望当然是选择宠着。 终于在安顿好行李后,谈望和桑希踏上了去往樱花海的路。 樱花海距离村子大概一千多米,都是坑坑洼洼土路,只能步行过去。 其实站在村头就能看见远处山坡上好大的一片樱花海,深深浅浅的、粉粉白白的连成一片,依偎在大山的怀里,像一位小鸟依人般的妙龄女子靠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上。 桑希一直盯着那远处的樱花看,完全不看路,谈望只好拉着她的手,时不时地提醒她,脚下有个坑或者有块石头。没办法,谁让这是他最爱的傻姑娘呢。 他们的身前身后都三三两两地走着一些人,都是和他们一样,去看樱花的人。不过好在,人不算很多。 来到了这里,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周围不再是行色匆匆、忙着去上班的人们。大家都不着急,都愿意将步子慢下来,拉着身边人的手,一路走一路笑。他们时而谈论来时路上发生的事,时而又一起畅想不久后的未来。 许是受周围人的感染,桑希也不再一直盯着那远处的樱花,她用心地握了握谈望的手,和他一样认真地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谈望,你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是什么?”桑希忽然问。 桑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又恰好觉得此时应该聊些什么,于是她就开口了。 谈望听到这个问题,明显的脚步顿了一下。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他想起了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的那段日子,第一个梦想大概就在那时候诞生的吧。他想做一个像爷爷那样的人,有胆识,遇事不慌。会画画,能做事,精通一切自然的语言。 其实没有具体的梦想,他那时候只是想要拥有和爷爷一样的这些品质。在谈望年幼的认知里,爷爷就是他的榜样。 于是谈望想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说:“当一个画家。” “哇,你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当画家吗?那你做到了耶。”桑希兴奋地说。 谈望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桑希又继续说:“我觉得能实现小时候梦想的人真的超酷的,而且我觉得你现在比普通的画家还要厉害,你是一个能利用画画做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的人!” 谈望知道,她指的是他现在的工作。 “那你呢?你小时候第一个梦想是什么?”谈望反问她。 “我小时候?嘿嘿。”桑希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做一名大厨,能做出来世界上所有好吃的东西,那样当我想吃好吃的的时候,我就可以做给自己吃!” 果不其然,谈望就不该妄想她能有什么高大上的梦想。 不是说厨师这个职业,而是说桑希想做厨师的原因。 于是谈望又不客气地给了桑希一个脑壳蹦:“小吃货。” “唔!”桑希刚要抗议,一抬头却发现大片的樱花已近在眼前: “哇哇哇,谈望,我们到了!” 桑希激动地甩开了谈望原本紧握着她的手,穿过前面的人群跑向了樱花海。 “回来!站住!” 前面的人群一下子挡住了桑希的身影,谈望慌了神,连忙追了上去。 樱花海是真真能称得上“海”的,樱花树长得密而杂乱,再加上花海里已经有了一些早到的人,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花树间。 “傻姑娘!桑希!”谈望没有得到回应。 再往里走,依旧找不见桑希的身影。 谈望有些急了,在樱花树丛中奔跑着穿梭着,努力寻找着那个傻姑娘。 可是下一秒,谈望突然有些呼吸困难,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耳边仿佛充满了刺耳的轰鸣声。 陌生的地点、陌生的声音、令人眼花缭乱的樱花树,这些东西仿佛杂糅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混沌的漩涡,将谈望卷入其中,让他呼吸不得。 “谈望,谈望!”仿佛有人叫他的名字。 “桑……希……”谈望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在外衣的口袋里摸索出那个写着维生素的小瓶子,可是还没摸到,他就失去了意识。 ………… 十九 梦中结 谈望又梦到了以前。 这一次,他已经上小学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被爸爸妈妈接到了城里。 大概是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吧,也是这样一个樱花盛开的春天,那天谈望放学回到家,就听到家里乒了乓啷摔东西的声音。他习以为常,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做作业,但是这一次爸爸妈妈吵架的时间格外的久,天都已经黑了,外面还下着雨刮着风,耳边还夹杂着爸爸妈妈吵架、摔东西的声音。 他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也分不清谁对谁错,他只记得最后,爸爸扬言要找一个温柔体贴的老婆,而妈妈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之前也有过,妈妈吵架之后就离开家,但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回来,不过这次不一样,谈望心里有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在听到妈妈出门的声音的下一秒,谈望放下了写了一半的作业,跟着追了出去。经过客厅的时候,他没有多看爸爸一眼。 他家所在的这条街的两边种满了樱花,处于刮风下雨的缘故,街道上散落了一地的樱花瓣,有一种凄凉的美感。只不过此时的谈望无暇顾及这些,他跑到门口,眼看着妈妈上了一辆出租车,他淋着大雨追在出租车后面跑,边跑边喊:“妈妈回来,妈妈回来……” 不知跑了多久,妈妈所乘的出租车在一次转弯后彻底消失不见,他跌倒在地上,稚嫩的小手按进了地上的一簇樱花瓣中,一片樱花瓣被雨水打湿,沾在了他的袖口,他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谈望在这梦里,以第三视角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痛苦、不甘、绝望交织在心头,令他无比难受。 奇怪,明明是做梦,为什么难受的感觉这样真实。 谈望看着那个还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自己,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不是我,那只是一个别人,我只是在看别人的人生”。 可是踌躇良久,谈望还是忍不住上前,将自己的伞撑在了小谈望的头,这时他才发现,小谈望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他发病了。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发病,就在妈妈离开的这个夜晚,在路边上。 谈望赶忙从自己的外套里掏出写着维生素的小瓶子,倒出两粒药给小谈望服下,并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总算正常下来。 现实中,是上晚班的邻居下班回来发现他倒在路边,把他送去了医院,才及时救了他一命。 他没心思多想别的,因为此时此刻小谈望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路灯昏暗的光映在他的眼底,显得他格外的可怜。 谈望蹲下来,用手抚去他胸前衣服上的泥水,目光触及袖口,谈望拿下了那片沾在他袖口的樱花瓣,放进他稚嫩的掌心里。 “我们都是在不断地长大的,谁的离开都不可怕,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能对你好的只有你自己。”谈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的眼睛,认真而郑重地说。 但此时的小谈望,显然不能够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眨巴着刚刚哭红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果然,在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妈妈了。大概也是从这一晚起,谈望变得讨厌下雨,讨厌夜晚,讨厌樱花。 这时候的他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将来他会遇到一个很傻的小姑娘,甘愿他在下雨的时候将她搂在怀里,在夜晚的时候给她讲睡前故事,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里,陪她千里迢迢地去看樱花海。 她的存在,可以让他容忍所有自己讨厌的东西。 谈望不知道,这大概就是爱吧。 在梦的最后,谈望牵着小谈望的手,将他送回了家。 如果那时候,也有人在他难过的时候,对他说一番或鼓励或安慰的话,像这样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家,或许小小的他也可以对这个世界少一点敌意。 谈望醒了。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哭得红红的眼睛,像小白兔子一样,恍惚间仿佛与梦里那个小时候的自己重叠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桑希。 桑希看见他醒了,一瞬间又委屈得不行:“呜呜呜,谈望对不起,我不该乱跑,我不该让你着急,我真的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骂我吧!” 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 谈望有先天性心脏病,可是他却从来没对桑希说过,怕她担心,每次他都把药装到维生素的小瓶子里,桑希若是问起,他就说是吃维生素。 奇怪的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这次确实让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傻姑娘,你没事就好,我怎么舍得骂你呢?”谈望的声音沙哑又虚弱。 他想伸出手摸一摸桑希的头以示抚慰,却发现一片樱花瓣正别在自己的袖口。 他愣住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一些什么指引吧,帮他在梦里解开了心结。 这么一想,谈望放松地笑了,继续伸手摸了摸桑希的头发。 桑希见他笑了,压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将病床摇起,从旁边的小桌子上端起一碗白粥。 “谈望,喝点粥吧,现在温度刚刚好。” “你喂我。” 谈望了解他的傻姑娘,在她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只有指使她做点什么事,才能真正减少她心中的愧疚。 “好。”桑希果然破涕为笑。 二十 一幅画 自从查出小意的病后,桑希就更少带她出门了,在像她一般大的小朋友都和别人玩躲猫猫的时候,小意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画画。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的? 可是当健康构成威胁的时候,快乐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即便小意总是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蹦蹦跳跳的小朋友们,桑希也从来没有心软而答应让她出去玩一会儿。 久而久之,小意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就连桑希有时和她说话,她都很少回答。 桑希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小意很快就要上幼儿园了,由于生病的缘故,小意已经比小区里同龄孩子上学晚了一年,再晚就要耽误了。 于是桑希决定,带小意去看心理医生。 王医生十分专业,通过几个问题就看出了小意的孤僻是后天形成的。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多半是因为父母的教导不当。 他没办法去衡量人家父母的对错,他只替孩子感到难过。 “小意过来,叔叔再问你几个问题。” 王医生蹲下身,与小意的视线相平,语气十分温柔。 小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王医生的面前。 “小意小朋友,你平时最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呀?” “画画。” 画画?小意平时确实很喜欢画画,这个特点仿佛又与桑希脑海中的某个人重叠了。 可是一想,脑袋就疼得要命。 王医生找来纸和画笔,摸了摸小意的头:“那你就把最喜欢的人和东西都画下来,好不好?” 小意没有说话,犹豫了几秒后,最终还是接过了纸和笔。 王医生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压低了声音对桑希道:“幸好来得及时,不然如果这样长时间下去,就是孤僻症了。孩子现在还小,要有耐心谆谆教导,很快就会有效果的,以后每周都来一次吧。” 桑希点头。 其实或许小意现在这样,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埋下了种子。别的小孩子小时候都是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着他和他说话,所以小孩子学说话学得也快。但是小意从小到大身边都只有桑希一个人,桑希也只在心情好时会和小意多说几句话,大多数时候,家里都是安静得可怕。 另一边,小意也在这时候收了笔。 桑希和王医生一起走到小意身边,发现整幅画她只用了黑色的水彩笔,其他的颜色碰都没碰。 桑希皱了皱眉。 但王医生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依旧很耐心地问小意:“可以给我们讲讲,你画的都是什么吗?” 小意点了点头,指着画上的内容,快速而简略地说了一遍:“这是我们的家里面是我和妈妈,外面这个人是爸爸。” 爸爸? 桑希怔住了,小意自打出生便没见过她爸爸。 “为什么要画他?!”桑希语气有些激动,她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而她的突然发问和激动的语气,明显吓住了小意,小意连忙深深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王医生也讶异地看着她。 桑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蹲下将小意搂在怀里:“小意对不起,妈妈不该凶你。” 在最开始,王医生也向桑希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所以此刻她也就没有多问,原本想再问小意的问题也生生咽了下去。 “可以回去了。”王医生如是说。 临走前,他让小意带走了她画的那幅画,并让小意答应他,将这幅画好好保存着,以后会有用处。 回去的路上,桑希忍不住问:“小意,为什么今天那个王医生一让你过去,你就乖乖过去了呀?”如果换做别人,她大概率是不会这么听话的。 “因为我觉得他很像爸爸。” 说完,小意好像又很怕桑希生气似的,连忙补充道:“像我想象中的爸爸。” 桑希感受到了小意情绪上的微妙变化,更加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自责。 于是她主动问:“那你画的那幅画里,为什么把爸爸画在了家外面呀?” 听到这个问题,小意不再一直低头看着脚下,而是抬起头看了桑希一眼。 “因为我还没有见过爸爸,等我见到他了,我就会把他画到家里面了。” 桑希的鼻子酸了。 可是还有机会吗? 他还有机会出现在家里面吗? 二十一 画糖画 在谈望被检查出生病后,桑希就不允许他多加一会儿班,也不允许他沾一滴酒。 时间长了,谈望的老板自然不乐意。 谈望当然不能让他的傻姑娘时刻为他提心吊胆着,而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病实在不适合现在的工作,于是他索性辞了职,带着桑希又搬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凤城。 凤城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城市,这里的各种特色胡辣汤、肉馍、凉皮都远近闻名,对于小吃货桑希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不过,桑希最爱的还是那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臊子面。 这不,在这座城市定居下来的第二天,桑希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谈望出来,打算吃个够。 在他们这次租的房子的巷子尽头转过弯,就是一条小吃街。 桑希在家里打开窗户时,都能有各种各样的美食的香气飘进来,也难怪她会把持不住。 他们刚走进小吃街,桑希就被街头一家热热闹闹香气喷喷的灌汤包吸引住了脚步。 她立刻转头看向谈望,后者随即会意,二话不说就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店内。 “一份招牌灌汤包。”谈望点单。 怎么只要一份呢?桑希递给了谈望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谈望向她眨眨眼,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猜你吃不完。” 桑希不屑,但现实很快打了她的脸。 在咬第一口灌汤包的时候,桑希还在兴奋地喊着“好香,真的好好吃”,结果第二个灌汤包下肚,?她就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筷子。 “谈望,我觉得,如果现在吃太饱,一会儿就吃不了别的好吃的了,你说对吧?”她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 谈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不多说,剩下这些汤包,肯定都要交给他来消灭了。 从汤包店出来,桑希又被路边的糖画吸引了目光:“糖画诶,谈望,我之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我们买一个吧!” 谈望被她拉袖子着往年画摊走,却依旧好脾气地让她别急。 画年画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桑希挽着谈望的胳膊,笑嘻嘻地问他:“爷爷,能画一个我们俩吗?”那老爷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笑吟吟地回答:“当然可以。” 说着,老爷爷就动作熟练地用糖浆画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小女娃娃笑得眼睛弯弯的,小男娃娃则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生动形象展现出了他们两个人的神态,简单中不难看出制作者的专业。 谈望付了钱,余光却忽然被摊子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吸引了。 那小女孩身上穿着看起来不是很干净的小红褂,一只手紧紧扶着支起年画摊子的小柱子,另一只手的食指正含在嘴里,一脸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谈望忍不住问正在给下一位顾客画糖画的老爷爷:“爷爷,这个小家伙是?” 老爷爷头也没抬:“是我孙女,从小一直跟着我,不怎么爱说话。她爸她妈前几年上羊城打工了,只见钱往会寄,人就从来没回来过。” 谈望想起了他的小时候。 桑希闻言蹲在小女孩身边:“小朋友,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手看。 桑希晃了晃手里的糖画,又问:“你想吃这个呀?告诉姐姐你叫什么,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小女孩依旧不说话,明明眼里对糖画的渴望已经呼之欲出了,下一秒却突然躲到了老爷爷身后,再也不看他们。 谈望原本带着笑意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却在这一刻突然失了光。 他似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小女孩,不仅经历很像他的小时候,想必在心理上受到的创伤,也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小男孩没什么两样。 老爷爷也在这时候开了口:“不要给她糖吃,小孩子吃多了糖会长蛀牙。” 谈望想起,昨天搬家的时候在楼下商店里给桑希买了一包大白兔,他的口袋里还剩几颗。 他掏出大白兔,走到小女孩身边,弯腰放在她的手里:“吃这个吧,没有糖画那么甜,对牙齿的伤害小一点。” “快说谢谢哥哥。”老爷爷把小女孩往前推了一步。 但小女孩抬头看了看谈望和桑希,还是没有说话。 “唉,这孩子。”老爷爷叹气。 谈望却说:“我收到你的谢谢啦,不客气哦小朋友。” 这一次,小女孩看向谈望的眼神里,明显多了一丝惊喜。 离开糖画摊后,俩人又去买了两杯鲜榨的特色柠檬水,最后在桑希的强烈呼声中打包了两碗臊子面带回了家。 到家后,桑希把吃了一半的糖画塞到了谈望手里:“我把你吃掉啦,你也把我吃掉吧,嘻嘻。” 谈望知道,她多半是吃腻了,这种糖浆做的东西真的过于甜了。 他看着手里剩下一半的糖画上,那个小姑娘笑眯眯的眼睛,忽然问桑希:“如果刚才那个小女孩真的收了你这个糖画,你会舍不得吗?” 桑希刚走进卧室里打算换衣服,听到他的问题,又从卧室里探出一个脑袋:“不会呀,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吃,只是想看老爷爷把我们两个画在一起的样子。比起糖画本身,我更在意的是和你一起。” 谈望忍不住嘴角上扬:“我们家傻姑娘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桑希一撇嘴,关上卧室的门在里面喊道:“臭谈望,你就知道打趣我!” 二十二 梦中梦 “桑希,过来把这些菜择了,然后去村头打桶水回来,再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桑希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 是妈妈? 桑希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她害怕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老家。 “怎么可能?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桑希不可置信地在心里发问。 “桑希!”妈妈站在院子里,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还杵在那里干什么?打完水再把你弟弟们的衣服洗了,快点!” 妈妈暴躁的语气、毋庸置疑的命令仿佛已经刻在了桑希的dna里,她闻言慌忙地跑过去,蹲到那一大捆韭菜旁边,刚伸出手她就愣住了:视线中的手红红的、小小的,看起来还很稚嫩,却又长着一些茧子。这根本不是她现在的手! 妈妈已经回到屋里去了,桑希连忙站起来,跑到水缸旁边,水里映着的是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脸圆圆的红红的,还有些脏。 这是她十岁时候的样子! 难道她穿越了?难不成她以前受的那些苦要再来一遍? 一想到这个桑希就感到脊背发凉。 不管结局怎么样,这次她一定要反抗。 下定决心后,她直接用缸里的水洗了把脸,妈妈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她,立马就瞪圆了眼睛,骂骂咧咧地朝她走过来扬起手要打她。 桑希吓得拔腿就跑,跑出了家里,顺着村里的小土道,一直跑出了村子。 村子外有条铁轨,她顺着铁轨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觉越来越冷。 抬头一看,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她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却突然两眼一发黑,耳边一阵轰鸣声,紧接着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桑希,过来把这些菜择了,然后去村头打桶水回来,再把……” 桑希猛然睁眼一看,自己又回到了家里,又是下午那个时候。 怎么回事?难道她就这样逃不出去了? 桑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桑希!”妈妈站在院子里,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还杵在那里干什……” 她马上反应过来,连忙打断妈妈:“我听到了,然后再把弟弟们的衣服洗了!” 桑希飞快地跑过去,择起了韭菜。 妈妈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骂什么,于是就和上次一样,转身回屋了。 择菜的活儿桑希好久没干过,都有些生疏了,因为谈望从来不让她做这些。想起谈望,桑希心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一定有办法回去的,我要找到办法,谈望还在等我呢。” 等到桑希择完了韭菜,她的心里也有了新的主意。 她决定这一次先老老实实地做好妈妈让她做的事,然后等晚上他们睡着的时候,偷钱离开这里。 偷钱离开,是桑希曾经无数次幻想,但是却一直没敢做的事。 因为她知道万一事情败露,自己一定会被打死。 那时候的她没有一丝退路,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谈望,谈望在她心里就像一支镇静剂,是她无数的退路,也是她的保护罩。想起谈望,桑希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 吃过晚饭后,桑希在厨房洗碗,听着屋里面爸爸妈妈和声细语地和弟弟们说笑的声音,心中毫无波澜。 桑希有两个弟弟,大的已经5岁了,小的还在牙牙学语。爸爸妈妈对两个弟弟都很好,唯独对她,像是对捡来的野孩子一样。 如果放在以前,桑希现在肯定又是忍不住一边抹眼泪一边洗碗,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毫不在意了。 谈望就是她毫不在意的底气。 很快就夜深了。 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都已睡着,从门外还能听见爸爸微微的鼾声。 桑希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他们虚掩着的门,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摸到了放钱的衣柜门。 她一直都知道爸爸妈妈的钱放在哪里。 桑希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 不仅有怕被发现的紧张,也有她曾经幻想过多次的事如今马上就要实现的兴奋。 大概是因为今天有用到钱买了一大捆韭菜,妈妈忘记把钱放在柜子深处了,所以桑希没有多费力气,就摸到了那个包钱的帕子。 很厚的一沓。 桑希提心吊胆地将钱放进自己的口袋,轻轻地关上了柜子门。 很好,没有人被吵醒。 经过两个弟弟身边时,桑希停下了。 其实她很喜欢两个弟弟,可是妈妈从来不让弟弟们与她多相处。自打她成年离家出走之后,也有在经常想念弟弟们,只是她从没有和谈望说起过。 月光照在两个弟弟的脸上,桑希念念不舍地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事关紧要,她怕吵醒他们。 离开家后,桑希按着鼓鼓的口袋一路狂奔,直到出了村子好一会儿后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她终于做到了。 桑希停下的地方是个荒芜的果园,旁边有个废弃的小房子,应该是当初看果树的人住的。 她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她想在这住一晚,明天起来再继续赶路。 大概是由于高度紧张后的放松,再加上长途奔跑后的疲惫,桑希随便地躺在了小屋地上的柴草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桑希,过来把这些菜择了……” 二十三 一起走 桑希一下子惊醒。 不是梦。 妈妈、水桶、熟悉的院子。 她又回来了! 桑希这下真的不淡定了。 她上次好不容易把钱偷了出来,可是老天还没给她施展拳脚的机会,她就又回来了? 桑希感觉头嗡嗡的,她能看到妈妈的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耳朵里充满了轰鸣声。 她捂住耳朵,在原地慢慢地蹲了下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突然,一巴掌冷不丁地拍了她的后背。 “让你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还蹲在这里装什么傻?”妈妈已经气势汹汹的来到了她的身旁。 桑希闻言,面目呆滞地起身走到了韭菜旁,蹲下去慢慢地择起了菜。 她现在像一台只会按照妈妈的命令做事的机器。 “你就要这样认输了吗?”心底突然有一个声音在问。 当然不! 可是她又该怎么做呢?如果不管做什么都会回到原点的话,那她真的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那样就永远见不到谈望了。 “对,谈望,桑希你冷静一下,想一想,如果是谈望的话,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谈望,他会先观察,不会冲动行事。 桑希一拍脑门——自己真是太冲动了,前两次行动完全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冷静下来后,桑希依旧决定先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然后再观察这里的一切,寻找回去的方法。 夜幕很快降临。 桑希住在她年幼时住的那个小小的破屋子里,在睡前努力地向上天祈祷:“老天爷给我一点提示吧,救救我,告诉我该怎么回去。还有谈望,如果你很想我的话,就保佑我能快点回去。” 说罢,她又快速地起身跪在炕上,朝窗外月亮的方向行了三个大礼。 没过多久,桑希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周围好像都是一些白雾,让她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又是哪? 待到白雾散去,桑希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口,太阳也正高高地挂在天上。 不过……这个村口怎么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 桑希没多想,既然跑不掉,那还是回家吧。 快到家门口时,从家的方向跑出来一个看起来非常眼熟的男孩子——是大弟?桑希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和大弟的关系非常好,即使妈妈总是不让大弟和他多接触,但他们也总是背着妈妈偷偷地一起玩儿。不管爸爸妈妈给大弟买了什么好吃的,大弟也总会偷偷地留给桑希一点……但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桑希并没有事先告诉大弟,所以她心中一直觉得十分愧疚。 在她走后没多久,心中就对大弟思念不已,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回来,一旦回来可能就再也走不掉了…… 大弟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两端各挂着一个木桶,看样子是要去打水。 桑希走近他,刚想开口,却发现他的脸上、胳膊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怎么回事?难道爸妈打他了? 不应该啊! 桑希想抓住他质问,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大弟的身体,大弟也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继续往前走。 ??? 桑希满头问号:“不会吧,难道我是在做梦?” 她顾不得多想,眼看着大弟就要走远了,她连忙跟了上去。 大弟来到井边,吃力地打完了两桶水,又吃力地将扁担扛在肩上,许是咯到了肩膀上的伤处,他疼得“嘶”了一声——也对,他现在也不过才十岁出头,两桶水对他来说本来已经就很吃力了,现在他身上又有这么多伤…… 桑希心疼极了,想帮他,却又无能为力。 就这样,桑希跟在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后面回到了家。 大弟刚放下扁担,一个东西就从屋里顺着窗户向他飞了出来。桑希想都没想,冲上去挡在了大弟的前面,可一切都是徒劳的,那东西穿过了她的身体,径直地打在了大弟的胸口上。 他瞬间疼得捂住胸口,蹲在了地上。 桑希看清了那东西,是爸爸的布鞋。 鞋底被妈妈纳了很多层,厚厚的,一看打起人来就很疼。 紧接着爸爸就光着一只脚,怒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了:“你个狗?娘养的,打个水要这么长时间?是不是也要学你姐姐,不要脸地说跑就跑?” 他一边说一边往大弟这里走,大弟蹲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跑的意思。 “住手!你又打孩子!”妈妈拿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看上去正在做饭。 “我不打他?不打他,等他跟你的大闺女一样说跑就跑?”爸爸把怒气的矛头转向了妈妈。 妈妈无话可说,但还是护在了大弟的身前:“你快回屋看着小的去,别翻身又摔在了地上。” 这是在转移话题。 不过这招果然好使,爸爸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弟后,捡起了鞋子转身回了屋。 看爸爸走了,妈妈心疼地把大弟扶起来,摸着他的脸说:“好孩子,又让你受苦了。” 桑希在旁边看着,心揪做了一团。 她明白了,自打她离开家后,爸爸就把所有怒气都转移到了大弟身上,经常打他骂他,但好在妈妈还知道护着他,不过看来也没什么大用。 都怪她,如果她不走的话,大弟的日子不知道比现在好多少倍。 她自责,但她不后悔。 看着大弟跟着妈妈一起做饭、忙前忙后的背影,桑希在心里默念:“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带你一起走。” 二十四 人贩子 桑希刚在心底默念完这句话,一瞬间,周围又是大雾四起。 她明白了一些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屋子,而她也还是十岁时候的她。 此时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桑希睡意全无,于是她穿好衣服来到厨房,起锅烧火,简单地煮了些面条作为一家人的早饭。 桑希没有太大的胃口,只简单地喝了几口汤,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能把大弟带走。 可是她现在连大弟的身都近不了,妈妈总觉得她能把大弟带坏。 那么这第一步,就是要取得妈妈的信任,让她能有多和大弟相处的机会。 说干就干,她立马起身,想在爸爸妈妈起床前做好能做的所有家务。 爸爸起床的时候,她正在刷爸爸下地干农活穿的靴子。等爸爸吃过早饭后,桑希已经把鞋刷好了。虽然爸爸什么也没说,穿起靴子扛起锄头就出门了,但桑希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用的。 等妈妈和弟弟们起床的时候,桑希已经把他们的脏衣服都洗完了。 妈妈显然很惊讶:“你今天是发什么疯……”话虽这样说,但妈妈的心情显然很不错。 桑希只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进屋看着点弟弟们吧,我去地里找你爸爸一趟,很快就回来。”妈妈一边扎头发一边说。 桑希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以为至少她要像今天这样连着做很多天,才能打动妈妈。 不过想想也是,爸妈对待她,从来都是看心情。心情不好时就拿她出气,心情好时,倒也愿意把她当个孩子。 但桑希不介意这些,她激动地就要往屋里跑,经过妈妈身边时,却被一把揪住了:“哎哎,把手洗干净再和弟弟们玩。” 妈妈说这话时一脸嫌弃。 “哦,好的。”桑希看得出来,妈妈对她的戒备心还是很强。 妈妈离开后,桑希走进屋子就看见二弟正在炕上爬来爬去,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而大弟则在一旁小心地跟着他,防止他掉到地上去。 看到桑希进来,大弟看起来很高兴:“姐姐姐姐,你能和我们一起玩吗?” 桑希立马温柔地道:“当然。” 二弟自从出生就没有什么机会和她相处,自然看见她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桑希先帮大弟穿上鞋子,又抱起了二弟说:“我们去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吧。” 大弟看到她抱二弟,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还是跟着她来到了院子。 他们在小板凳上坐了一会儿,桑希决定旁敲侧击一下:“小辰,爸爸妈妈对你好吗?” 桑辰是大弟的名字。 小家伙听到这个问题,皱着眉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但是爸爸妈妈好像更喜欢小弟。” 桑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沉默着,余光忽然瞥见院子的墙头外,一个可疑的人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桑希抱着二弟,小步跑到院子门口向外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不会是人贩子吧?”桑希心想。 看着怀里正在吃着手指,不哭也不闹的二弟,桑希有些后怕,回到院子里赶紧拉着大弟进了屋。 她刚想嘱咐大弟最近不要在院子门口晃悠,小心人贩子会把他抓走,就听到妈妈回来了的声音。 “桑希,出来帮忙!” 桑希跑出屋子一看,妈妈正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 她跑过去跟着妈妈把袋子搬到厨房,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子的萝卜和土豆。 妈妈一脸自豪:“附近的几片地里被刨出来特别多的萝卜和土豆都没人要,不要白不要嘛。” “……” 桑希想起来了,当初妈妈把这一大袋子扛回家后,家里足足吃了一个月的萝卜和土豆。 “午饭你来做吧,我要去歇一会儿,可累死我了。”撂下一句话后,妈妈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桑希在锅里放了水,打算先蒸几个土豆,一低头却发现柴不够了,没办法,只好先出去捡一些树枝救救急。可是刚出大门口,她就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躲进了不远处的老槐树后面。 “好啊人贩子,让我来会会你。” 桑希一边心想,一边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一步一步地朝老槐树走了过去。 眼看着已经走到了老槐树跟前,桑希注意到树后露出了那“人贩子”衣服的一角,于是她鼓足勇气举起砖头,并企图用大喊来给自己壮胆: “呀!看你往哪里跑——” 二十五 救救我 “傻姑娘!别动,是我。”树后的人一闪而出,一只手擒住了她拿着砖头的手。以桑希现在的身高,谈望用一只手都有些屈才。 “谈望?”桑希一愣,拿着砖头的手下意识地松开,要不是谈望反应快,那块砖头就砸到他的脚上了。 “……” 随即,桑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一把揪着谈望的衣服躲到了树后。 “怎么是你?你是怎么来的?”她现在有太多的疑问。 “傻姑娘,从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看着你了,可是我和你就像在两个世界,所以我一直过不来。”谈望顿了顿,又说:“你不是还祈祷让我保佑你吗,所以老天就派我来救你了。” 语气里有一丝揶揄的味道。 “谈望!”桑希听出来了。 “好啦好了”,谈望笑了笑,又马上正经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里,这里就像是一个属于你的游戏,你只有完成了任务我们才能出去。所以,我是来帮助你完成任务的。” 游戏?任务?桑希一头雾水。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还没发现吗?”谈望的额角不禁滑下三条黑线,傻姑娘果然是傻姑娘。 看着10岁的桑希一脸天真的表情,谈望放弃了抵抗。 “带你的弟弟一起走。” 对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桑希一拍脑门,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 谈望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表情,忍不住调侃:“原来你从小就这么傻乎乎的。” “?”桑希这才想起,她现在还是10岁时候的模样,立刻就涨红了脸。 “真无语,总是被他看到我这么糗的模样。”桑希咬牙切齿地想。 不过谈望现在可没心思揣摩她的这些心理活动,他只想快点带桑希回去,这里是桑希的心结所形成的梦魇,总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谈望又严肃地凑近了她耳边说:“我已经有办法了。” …… 制定好计划后,谈望帮桑希捡了一些树枝用来生火做饭。回去后,桑希还是淡定地按照这里的生活节奏该干嘛干嘛,以免被爸妈怀疑。 爸爸中午并不回家,吃过午饭后妈妈和弟弟们就午睡了。桑希想到谈望可能没有东西吃,于是就偷偷留下了一些饭菜,悄悄溜到了大门外等谈望。 谈望很快就出现了。 “傻丫头,不用给我留饭菜,我有的吃。”话虽这样说,但谈望还是吃了几口——他不想辜负桑希的一番好意。 “谈望,你准备好了吗?”桑希问的是谭望上午午和她说的那个计划。 “我已经找好人了,下午你就按照计划实行,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谈望坚定的语气给了桑希莫大的勇气。 “好。” 原来谈望的计划就是,他找人假装人贩子在妈妈带弟弟的时候把二弟抢走,而桑希上去假装与人贩子大战几回合后成功地救下二弟。 听起来很狗血,但是这是能取得妈妈信任最好的办法了。至于为什么选择二弟……当然是欺负他年龄小,好抢。 在那个年代,山村里的人贩子还是非常盛行的。 说办就办,下午妈妈午睡起来后,像往常一样带着两个弟弟在院子门口的土堆玩耍。 没过多久,桑希就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影:那人戴着帽子,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噗,谈望也不知道从哪找的人,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桑希心里有些好笑。 妈妈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背对着“人贩子”来的方向,所以没有看到他。 而那个“人贩子”可是也很干净利落,瞅准了时机,趁妈妈抱着二弟帮他拍身上的土时,扛起大弟就跑。 “啊!人贩子!别跑——”桑希喊出了这句台词,追了上去。 留下妈妈在原地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呀!有人贩子!” 出了小巷一拐弯,桑希就忍不住喘着粗气喊道:“停!停吧,别跑了,我跑不动了!” 那“人贩子”果然乖乖停下来转过身,一手抱着嗷嗷大哭的二弟,另一只手拉下面罩。 “呼——小家伙还挺沉。” “噗——谈望?怎么是你?” 谈望的脸上竟有一丝委屈:“没找到愿意帮忙扮演人贩子的人,大家好像都很痛恨人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计划算是完成了。桑希伸出手,刚想和谈望击个掌,却又听到巷子那头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救命啊,快来人啊,我的孩子!” 桑希一听,赶忙从手谈望里接过二弟:“不说了,我得先回去了!” “好。” 桑希抱着二弟往回跑,没跑几步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使劲拉扯着妈妈怀里的大弟。 我靠,遇到真的人贩子了! 桑希吓了一跳,赶忙将二弟安置在路边,捡起一块砖头,就朝着人贩子冲了过去。 桑希跑近了,眼看着砖头就能砸到那人贩子的脑袋,却不料人贩子看到有帮手来了,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了桑希的心脏—— 那一瞬间,桑希好像听到有好几个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有妈妈,有大弟,还有谈望。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觉得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眼前的场景也仿佛被慢慢蒙上了一层白纱,让她愈加看不真切…… 二十六 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桑希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是一片虚无缥缈的白。 “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吗?”她难免多想。 “傻姑娘,你醒了?”是谈望的声音,有些沙哑。 下一秒,她就对上了谈望那双眼睛,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还有淡淡的淤青,可是看向她时,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桑希感觉好累,好像经过了很多事一样。眼珠左右转动,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医院里。 “谈望……”桑希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谈望好像能听见,他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了,另一只手帮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很温柔很温柔地说:“傻姑娘,我在呢。” 谈望的一句“我在呢”,永远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此时窗外的一缕阳光正好照到谈望的身上,恍惚间桑希好像觉得时光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那时候谈望身上就好像发着光一样。 当然现在谈望也在发光。 谈望永远是桑希心底的月亮。 谈望从保温杯里倒出一些温水,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她:“喝点水吧,你睡了这么久,嗓子肯定会不舒服。别担心,一会儿就能说话了。” “这么久”是多久? 桑希喝了几口水,嗓子果然舒服多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没让谈望失望:“我饿了,我想吃肉夹馍,想喝胡辣汤。” “你呀。”谈望无奈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医生说了,醒来的前三天都不能吃得太油腻,也不能吃辣的,所以我做了玉米粥。为了你的胃,只得先委屈一下你的嘴了。” 谈望边说边从保温桶里盛了一点玉米粥出来,香香甜甜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桑希撇撇嘴,表面上虽然不乐意,但她心底还是很想吃的,毕竟谈望做的玉米粥很是一绝。 “那你喂我。”她给自己找台阶下。 “好。”谈望笑了。 …… 吃饱喝足后,桑希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不再像刚醒来时那般浑身无力的虚弱。谈望怕她无聊,把病床帮她摇了起来,然后打开了电视。 谈望播过新闻台时,桑希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谈望,你说我睡了‘这么久’,是有多久?” 谈望一愣,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三天,整整三天。” 这么久吗? 看着电视上那些鲜艳生动的画面,桑希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些走马观花般的碎片。 “谈望,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你想听吗?”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谈望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问:“梦的最后,你是不是被一个人贩子用匕首刺中了心脏?” !!! “你怎么知道?!”桑希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你趁我睡着去偷偷学了读心术?” 谈望苦笑了一下:“因为那不只是你的梦,我也在你的梦里,我也经历了那一切。” 看桑希还维持着那个一脸震惊的表情,他又解释道:“或许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做了同一个梦。” 同一个梦?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 想起梦里的事情,桑希又迫不及待地问:“那后来呢?我记得我们困在梦里出不来了,最后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在你被那个人贩子刺伤后,我就醒了过来,可是你一直没有醒,还浑身冒冷汗,身体一直在哆嗦,嘴唇越来越白……我吓坏了,连忙把你送来了医院。”谈望说着,还一脸后怕地握紧了桑希的手。 桑希也反过来握住了谈望的手,她知道,这一切都多亏有了他。 可是桑希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在梦里,你说我的任务是带我的大弟一起走,我们才能通关,可是我最后并没有完成任务呀。” “老实说,醒来后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们确确实实醒过来了。可能,我们走出来的关键并不在于最后的结果,而是你愿意为你的大弟做出的那番努力与牺牲。你尽了最大的努力,心结也就自然解开了。” 桑希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 通过这次梦中的经历,她确实感到内心深处对大弟的愧疚少了许多。 面对桑希的沉默,谈望站起来将桑希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傻姑娘,别想了,过去的事情时间会帮我们解决的。” “唔……” 谈望以为她哭了,连忙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却没想到被桑希用尽最大的力气锤了一下屁股。 ! “你干嘛?”谈望闷哼一声,立马松开了桑希,脸上瞬间晕染了一片红晕,并且那红晕已经有了向脖子蔓延的趋势。 “噗,你怎么像个被调戏的小姑娘一样?”桑希毫不留情地笑话他。 “那你怎么像个变态一样?”谈望回怼她。 “谁叫你突然把我搂得那么紧,我都快窒息了!”说着,桑希还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以示自己所说的真实性。 看她整个人都明显比刚刚活泼了不少,谈望也就放下心来坐在了椅子上,一脸傲娇地继续对着电视举起了遥控器:“看电视。” …… 谈望没有告诉桑希的是,在她被人贩子刺伤后,他并没有立刻就醒过来,而是被困在一个一片漆黑仿佛没有边界的世界里,只有远处有一抹微弱的光,他一直追着那束光跑了很久也没有追上,直到马上要累得不行的时候,才突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谈望不知道这个梦寓意着什么,他只隐隐有一种预感: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二十七 幼儿园 在经过桑希与王医生的协力帮助下,这才过去半年,小意的病就颇有些好转,她现在已经愿意主动和桑希说话了。 “小意过来,让妈妈看看。”桑希蹲在落地镜前,朝正趴在茶几上画画的小意招手。 小意乖巧地放下画笔,小跑着扑进了桑希怀里。 桑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转过去面对着镜子,然后看着镜子里的她说:“看看我们小意,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明天就要上幼儿园了,还记得你答应妈妈的事吗?” “记得。”在得到桑希眼神的肯定后,小意又继续道:“在幼儿园有事情要主动和老师说,要主动和小朋友们说话,和他们做朋友。还要听老师的话,不许惹老师生气。” 奶声奶气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认真。 “小意真棒,妈妈相信你。”说着,桑希在小意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桑希就将小意送去了幼儿园。 在和幼儿园的老师打过招呼后,桑希又将小意叫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很认真地叮嘱和鼓励了她一翻,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相比桑希,小意反而显得放松得多,可越是这样桑希就越担心她。 反常,太反常了。 桑希一路上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家里,又开始着手准备小意的午饭。原本午饭应该是在幼儿园吃的,中午还要在幼儿园睡午觉,可是小意才上幼儿园,桑希实在不放心她,便决定每天中午都将小意接回家里吃饭。 麻烦虽麻烦,但小意现在是她唯一的依靠与亲人,她不能不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小意身上。 果然桑希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此时正临近中午,桑希刚刚准备好午饭,盘算着接小意放学回来后就可以直接动筷,幼儿园的园长却在这时候突然给她打了电话。 “小意妈妈,出事了,您快来一趟吧!”电话那头园长的语气很焦急,桑希没等听完她下面要说什么就急匆匆挂断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幼儿园赶。 桑希到的时候,小意正和另外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一起站在园长的办公室门外,两个人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各种水彩笔的颜色,仔细看左右脸颊还有被掐过挠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怎么搞的?”桑希一脸心疼地蹲下来,捧着小意的脸追问她,可小意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愿说。原本桑希还以为是旁边的这个小胖子欺负她,可是一看小胖子的脸上也没比小意好多少,桑希又说不出话来了。 “小意妈妈,你来了。” 园长闻声开门而出,桑希站起身,一脸歉意地和园长握了下手:“园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先进来,我们一起看一下监控。” 桑希点头。进了园长的办公室,她才发现里面已经在坐着一位家长了,看样子是外面那个小男孩的妈妈。 桑希想用眼神和对方打个招呼,却不料小男孩的妈妈一脸怒气地白了她一眼,转头又看向别处。 园长打开电脑调出监控,监控画面上,小意原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抱着水瓶喝水,眼睛一边盯着电视上的动画片看。而那个小男孩只是从她的面前走过,挡了一下她看动画片的视线,下一秒小意就将手中的水杯摔在地上,然后一巴掌打在了小男孩的脸上。 小男孩也不是吃素的,怔愣了几秒后,嚎叫着和小意扭打在了一起。两个人打得十分火热,中途还拿了别的小朋友桌子上的水彩笔互相往对方脸上、衣服上画,直到老师过来才拉住了他们…… 桑希沉默了,转而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向小男孩的妈妈:“真的很抱歉,这次确实是我家孩子的错……” “我当然知道是你家孩子的错,我一会儿就带我儿子去医院检查,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一样也别想少赔给我!”小男孩的妈妈怒气冲冲地打断了桑希的道歉,然后又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出门拉着自己的儿子离开了。 “……” 在向园长道过歉后,桑希带着小意回家了。 回到家桑希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像往常一样给小意盛饭,看着她乖乖把饭吃完。 终于在桑希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小意先开口了:“妈妈对不起,我不该打小朋友。” “你不该和我说对不起,你应该和那个小朋友说。”桑希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她:“上学之前你答应我的事,到学校就都忘了,是吗?” 小意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把头埋得更深了。 看她这个样子桑希也很心疼,她知道小意这个样子只能说明,或许她的病从来没有好过。 而害小意得病的人,正是她自己。 桑希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自责与悔恨。 她又能说她什么呢? 二十八 去看海 时间一晃而过,马上就要到暑假了。 天气越来越热,桑希闷在他们租的房子里,一天比一天蔫巴。谈望不让她吃太多的雪糕,而这个房子里的空调也很老旧了,放出的冷气对怕热的桑希来讲,根本杯水车薪。 “谈望,这个暑假我们去哪玩儿呀?”这天晚上,谈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桑希就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扭扭捏捏地蹭了过来。 谈望斜着眼睛看她,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这几天桑希蔫蔫巴巴的样子,谈望都看在眼里。 可他偏偏想逗逗她:“暑假不是还早吗?不着急。” “哪里早呀,还有几天了,你就放暑假了。” 谈望现在的工作,是在一所小学里当美术老师,所以大大小小的假期都有明确的日期。 谈望故意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朝电视努了努嘴巴:“哦,那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先不要打扰我看电视。” 桑希急了:“谈望!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以前你总是早早的就制定好去哪里玩!” 谈望有些想笑,果然女孩子生气的时候都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刚想说话却又被桑希打断: “哇塞!哇!哇哇哇,谈望你快看,好美啊!” 桑希突然指着电视,一脸兴奋地赞不绝口。 电视上正播放着一片发着荧光的海滩,海中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夜里显得格外梦幻。 “这是鹭岛的荧光海滩。”谈望看着电视上的文字介绍说。 “谈望,我们就去这里吧,好不好?”桑希兴奋不已:“我第一次看到会发光的海滩诶!” 谈望看着电视上,他已经看了好久的旅游节目,假装很为难地说:“可是鹭岛离我们这里好远的,我不想去。” 没想到话音未落,桑希就抽泣上了:“呜呜,谈望你果然是不爱我了,以前不管我想去哪里你都会答应。” 谈望无奈地笑了,一把将桑希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傻姑娘,我和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不想带你去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看这个节目?” “啊,真的吗?原来你早就想带我去了?”桑希听到谈望这么说,一脸惊喜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脸上毫无半分伤心之意。 “好啊桑希,你竟然敢骗我。”谈望以为她刚才真的差点哭了。 桑希笑着从沙发上起身,生怕谈望会报复她,一蹦一跳地着朝卧室跑去,进去之前还转身朝谈望做了个鬼脸。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谈望看着被桑希关上的卧室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 几天后,谈望和桑希如期地坐上了去往鹭岛的火车,老规矩,还是坐垫加硬座。 火车已经行驶了几个小时,天也渐渐黑了,谈望刚刚干掉了一桶红烧牛肉面,此刻正满足地揉着肚子坐在座位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昏暗的夜色。 谈望原本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却忽然感觉原本叽叽喳喳的桑希突然安静了下来,抬眼一看,发现了桑希直勾勾的眼神,有些好笑地提醒他:“傻姑娘,你就是把玻璃看穿了火车也不会加快。我们至少要明天下午才能到。” 桑希瘪了瘪嘴,收回目光,又挪了挪屁股——虽然垫着坐垫,但坐了这么久,屁股属实是有点麻。 谈望看出了她的无聊,于是从包里拿出了纸笔:“我们一人给对方画个画像吧。”说着还从话本上撕下了一张纸,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要,我画的肯定没有你好。”桑希觉得谈望就是在故意欺负她。 “不用画的很好啊,就画出我在你心里的样子就行。” “真的?那你待会儿不许嘲笑我的画技。” “不会。”说话间,谈望手上的铅笔已经“唰唰唰”工作了起来。 桑希也不敢落后,一会儿抬头看看谈望,一会儿低头“嚓嚓”几笔。没一会儿,她就注意到了谈望似乎没有抬过几次头,桑希鼓起嘴,表示自己的不满:“喂,你都不抬头,能把我画好了吗?” 谈望闻言弯了弯嘴角,依旧没有抬头:“傻姑娘,你早就已经印在我心里了。” 桑希罕见的红了脸,她怕被谈望发现后又要调侃她,于是赶忙低下了头。 “真是的,画画就画画,说什么土味情话呀。”桑希虽然在心里这样腹诽,可嘴角都快要裂到耳后根了。 既然谈望这样说,那桑希也不好意思总抬头打量他了,不然显得她没有把谈望放在心里一样。 于是她仔细地闭上眼想了想,在脑海里勾绘了一个谈望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呼……”好险,差点被谈望发现她的小动作。 桑希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咧着嘴画下了最后一部分。 二十九 到站了 桑希画的是一幅充满童趣的简笔画,而谈望画的却是很专业的素描,所以很快就画完了的桑希将画扣在桌面上,托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谈望专注画画的样子,等待着他画出的自己。 等谈望将最后一点细节修饰完美后,抬头却发现桑希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于是他一时兴起,将画本翻到下一页,决定将睡着的桑希也画下来。 而被他翻过去的上一页画中,桑希正单手托着脸,一脸憧憬地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笑得很是灿烂。 随着画笔下桑希熟睡的脸庞渐渐生动,困意也渐渐席卷了谈望。他放下笔,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画,然后又轻轻地抽出桑希倒扣在桌子上的那张画:画上,一个穿着整洁白衬衫的男生的上半身上,却顶着一个大大的猪头。 谈望好气又好笑,也是,随便想想就知道桑希肯定会不会正正经经地画。他把桑希的画夹在自己的画本中收起来,然后又温柔地端详了一会儿桑希的睡颜,最终打了个哈欠,也靠在座位上沉沉地睡着了。 虽然靠在坚硬的靠背上睡得脖子酸痛,但谈望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肆无忌惮过了。没有催命般的闹铃叫他起床,这一晚他睡得格外轻松。 当他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整节火车车厢里都很安静,只有偶尔某个角落里传来几句低语。 坐在他对面的桑西还在睡着,甚至还流出了口水。“好傻。”谈望无奈地帮桑希擦了擦口水,又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睡僵的脖梗。 然后他尽量放轻脚步来到餐车买了两碗馄饨、一瓶矿泉水和一瓶橙汁。 这种橙汁是桑希最爱喝的,虽然火车上售卖的价格比下面贵了不少钱,但谈望还是买了。想想他的傻姑娘喝橙汁时一脸幸福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买好东西后,谈望回到座位却发现桑希不见了,他心里一紧,刚想放下东西去找她,却感到有人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转头一看正是桑希。 “吓我一跳,还以为我买个饭的功夫你就丢了。”谈望将东西放到桌子上,语气中还带着后怕。 “怎么可能,我都多大人了?我只是去个厕所而已呀。”桑希边说边坐回自己的座位,探着头看桌子上的饭:“买的什么好吃的?” “三鲜馅儿的馄饨,你的最爱,还有这个。”谈望说着将桌上的橙汁推到了桑希面前:“不用谢哦。” “哇,没想到火车上也有卖这个的!”桑希说着就打开喝了一口,那幸福的小表情和谈望想象中的毫无二致。 这个傻姑娘的幸福总是简单的很。 谈望弯了弯嘴角。 …… 火车上,让人感到倍感放松的时光很快就过去。这才将将是下午,火车就到站了,比预计中的早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下火车,桑希整个人就像一匹脱了疆的小野马,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举手投足间无处不展示着她此刻内心的激动。 而谈望则像一位领着孩子来旅游的家长,走在在后面拉着两个行李箱,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前面蹦蹦跳跳的桑希,生怕她走丢了。 欢脱了一会儿后,桑希这才想起自己是和谁来的。她转头,正对上谈望一脸无奈表情,讪讪地笑了笑,小跑过去接过一个行李箱,乖乖地走在了他身边。 “跑呀,怎么不跑了?”谈望阴阳怪气。 “哎呀,嘿嘿,这不是怕你拉两个行李箱太累了嘛。”桑希贱兮兮的。 哼。谈望一脸傲娇,没有回话。 他们在一家离荧光海滩很近的酒店安置好后,桑希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外面吃好吃的:“反正我们是晚上才去看海,现在就去外面吃点好吃的吧?我们第一次来鹭岛,也不知道没有什么特色美食……” 桑希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打动谈望,但谈望不为所动,他还在为刚刚桑希在人群中乱跑,有一点点生气:“你刚才不是跑的挺欢乐?自己去吧。” 桑希察觉出了谈望的情绪,也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原来你还在生气呀?不就是让你拿了一会儿两个行李箱吗……”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桑希就立马闭紧了嘴,因为谈望给了她一个严厉警告的眼神。 她立马变得很乖:“我错了,我不该乱跑……” 但对于吃,桑希还是很执着的,她还是不死心地说:“我们一会儿出去,我一定紧紧拉着你的手,打死都不松开!” “我说要和你出去了吗?” “哎呀,谈望最好了,谈望最爱我了,谈望一定舍不得我饿着。”桑希一言不合就撒娇。 “你。”真拿她没办法。 谈望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拿起了外套:“走吧,我看你这次再敢乱跑。” “耶!谈望万岁。”桑希小小地欢呼了一下,然后就上去紧紧地拉住了探望的手。 嗯,不错。 谈望满意地点了点头,牵着桑希的手出了门。 三十 荧光海 夜幕降临。 “谈望,我们出发吧!” 桑希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时,谈望看向她的眼神明显呆愣了一秒。 他家的傻姑娘什么时候出落得这么好看了? 桑希虽然不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移不开眼的明艳动人型的大美女,但经过她的精心打扮后,不笑时,会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气质。笑时,那阳光般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一整座冰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着她一起弯起嘴角。 “喂,你在想什么?难道这条裙子不好看吗?”桑希看谈望呆呆的没有回答,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这条裙子是今天下午他们逛街时谈望买给桑希的。谈望看到裙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适合桑希。 果然,他的眼光没有错。 这是一条简约但不简单的吊带连衣裙,主体为乳白色,裙摆上附着一圈不规则的淡粉色的纱。像樱花,像玫瑰,也像郁金香。 桑希原地转了一圈,裙摆飞扬,仿佛花儿盛开了一样,而桑希就是在花丛间跳跃的花仙子。 “怎么会,裙子很好看,很适合你,你更好看。”谈望笑着回答。 “那你怎么犹豫这么久,是不是在想怎么骗我?”桑希一脸怀疑地打量着谈望,企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异样。 谈望摸了摸鼻子,转头看向别处。为了防止桑希骄傲,他才不要让她知道,他刚才是被她美呆住了。 …… 他们手拉着手来到了荧光海滩,沙滩上已经有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情侣。 从远处看那发着荧光的大海,就仿佛是一条星光点点的银河。桑希刚想转头和谈望说话,却发现谈望的眼底映着那片星海,恍惚间,桑希觉得好像整个宇宙都在谈望的眼里。 一时间她竟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谈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于是转过头来轻声询问:“怎么了吗?”温柔的语气伴随着从面颊轻柔拂过的海风,一起直直地坠进桑希心底。一瞬间,她乱了神。 她感觉自己的脸非常热,心跳也极快。 桑希慌乱地想转移话题掩饰自己,一转头就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挂着灯笼的帐篷,她赶紧说道:“你看那边,那是什么?我们过去看看吧?” 说完,她没有给谈望反应的机会,拉着谈望的手就跑了过去。 “姑娘拍个照吧,情侣拍亲吻照免费哦。”帐篷前的一位大姐姐热情地和桑希搭讪。 ……她真的很后悔把谈望拉过来。 桑希感觉自己的脸更热了,于是她结结巴巴地抬头看谈望:“谈……谈望,要不我们去那……唔——” 话还没说完,桑希就感觉嘴唇一阵温热,她瞪大了眼睛,只看到谈望近在咫尺的睫毛。 一瞬间,桑希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她被强吻了?!”这个想法在桑希的脑子里忽的炸开,但很快,她的大脑又变成一片了空白。她的手慢慢地攥紧了裙子。 积蓄的情绪从心底一下子漫出,耳边是人们的欢声笑语和阵阵的海浪声,而她却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就在桑希快要窒息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咔嚓”按快门的声音伴随着一道闪光灯,然后就听见先前和她搭讪的大姐姐说:“可以啦,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哦。” 谈望终于依依不舍地直起身来。 桑希大口地喘着气,从那个姐姐手里接过照片。照片上,谈望的手轻轻穿过桑希的头发,而桑希的手紧紧地攥着裙子,别有一种浪漫的氛围。 谈望从桑希的手里接过照片,看着照片里的他们,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他似乎心情很好地把照片收进了衣服里侧的口袋,然后牵着桑希的手,慢慢地朝海边走去。 他们脱了鞋,赤脚走在海浪能到达的沙滩边上。桑希松开了拉着谈望的手,又大胆地往海的方向走了几步。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阵阵的海浪舔舐?着自己的脚,再伴随着迎面微凉的海风,看着海里发着荧光的生物,真的仿佛置身于银河中,桑希甚至觉得此生无憾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朝着大海走了很多步,突然她发现,在沙滩的另一侧,海中的荧光比自己的这边明亮很多,一时来了兴趣。 桑希转头叫谈望,却发现自己距离他已经有二十多米了。 沙滩上人们熙熙攘攘的,谈望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而借着沙滩上不是很明亮的灯光,桑希也看不清他弯着腰在做什么。 “算了,我就去那边看一眼,马上就回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桑希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朝另一侧的沙滩跑了过去。 穿过人群,桑希这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在这边的海中撒饲料,所以引来了一大片发着荧光生物,煞是壮观。 “切,没意思,我还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自然现象。”这点小把戏可打动不了桑希,她没有像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一样激动,而是不屑地小声嘟囔着,转身打算回去找谈望。 然而当桑希回到之前谈望所在的地方时,却没有发现谈望的身影。 “谈望——谈望——”桑希一边在附近寻找,一边将手比作喇叭放在嘴边,喊着他的名字。 由于荧光海滩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更为壮观,此时的沙滩上的人已经比他们刚来时多了很多。 桑希在附近转了很多圈,左找右找都找不见谈望,这才感到害怕,慌了神。 “糟了!”桑希想起了上次在樱花海的时候,谈望因为没找到她而急得心脏病发作的事情,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果这次谈望再因为她有什么万一,她真的要怨自己一辈子了。 这时,桑希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围着一众人群,还隐隐约约有一些“发病”“救人”这样的词汇传进桑希的耳朵。 “!”桑希心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努力克制住自己发软的腿,拼尽全力地朝那人群跑了过去。 “?谈望,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三十一 坐过来 桑希提着一颗心,丝毫没有犹豫地拼命穿过人群,却发现人群中围着的是一位躺在地上的老人,已经有人在对他施以救援了。 “还好不是谈望。” 虚惊一场。 桑希深呼吸了几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地穿出人群。她的对面是依旧散发着蓝色荧光的大海,海浪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她的心上,可是此刻,她却觉得眼前的景象也没有来时那么惊艳了。 她转身,岸边沙滩上又多了一些小摊贩,有卖纪念品的,也有卖烧烤小吃的。 再往远看,是一栋栋耸立的高楼大厦。无数个窗子散发出的白光,深深地刺痛这桑希的眼睛,将这片海滩与他们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高度紧张过后,桑希感觉自己的心和身体都一点点变得冰凉,她突然有些恍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身边走动的人群从与她擦肩而过,她站在那里,仿佛静止了一般。 良久,一阵温柔的海风裹挟着令人垂涎三尺的烧烤的香气,吹醒了桑希。 她陡然清醒过来。 环顾四周,依旧没有谈望的身影,烧烤摊的香气再迷人,也不能吸引此时的桑希。 思考再三,她决定先回酒店,说不定谈望找不到她,已经在酒店等她了呢? 桑希心一横,便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踩上地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穿鞋。她刚才找过他们脱鞋的地方时,她和谈望的鞋就已经不在了。 “被别人穿错了?还是谈望带走了??” 没办法,她只好光着脚走回去。 好在这是夏天,而且一路上也没有什么硌脚的东西。一路下来除了脚底板黑黑的,别的一点事儿没有。 桑希到达酒店房间门口时,发现房间的门虚掩着,“是谈望回来了吗?”这么想着,桑希轻轻地推门进去,就看到了他的背影。房间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有些昏暗。 谈望坐在沙发上,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胳膊搭在腿上,深深地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急了,白色的衬衫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块。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有一个打开了的药瓶,看样子是刚吃过药。 眼前这幅场景让桑希一下子就走不动道了,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现在原本不是谈望吃药的时间,而他这时候吃药,显然是又因她急得心脏病发作了。 桑希自责不已,但是她已经不好意思再向谈望道歉,然后撒着娇求他原谅了。明明他们去的时候说好的,她会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开,不会让他因为找不到她着急。 可是现在她却食言了,她没有做到。 桑希进来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谈望听到了。 “坐过来。”谈望没有抬头,只是把手中的矿泉水瓶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把药瓶拧好。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桑希知道,他此刻很生气。 犹豫了几秒后,桑希还是小心翼翼地蹭到了沙发旁边坐下了,她和谈望之间的距离完全能再坐两个人。 “我……错了。”不管怎么样,先认错总是没错的。 “你没有错。”谈望没有看她,而是注视着电视旁边那盏昏暗的小灯,语气依旧很平淡。 完了完了,哄不好了这下。 桑希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怎么道歉才能显得更有诚意呢?以后的家务她全包?还是乖乖学做饭? 正当她还在心里盘算时,谈望又开口了:“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身体太差了,一点小事都承受不了。” 顿了顿,他终于转头看了桑希一眼,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但还没等桑希看清,他很快就又别过头去,继续道:“当初你第一次告诉我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远比你以为的更早喜欢你。” 桑希心里一动,有些惊喜,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我知道我身体的状况,可能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死了。我没法能保证与你的未来。” “谈望……”她想让他别说了。 “你知道吗?你简单但纯粹而真诚的爱意真的很打动人,于是后来我就又决定,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的我不能辜负你。” 桑希坐到了谈望的身边抱住了他。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他安慰。 “在一起前,我对一切都看得很淡,每天画画画赏赏景,一天也就过去了。但和你在一起后,我有了新的目标,我每天加倍努力地工作,喝酒不怕通宵我也不怕。我想,哪怕在我死之前能尽可能多的给你留一点东西呢?” 桑希终是忍不住哭了,眼泪顺着她的脸又流到了谈望的衣服上。湿热的触感让谈望停下来,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 谈望用另一只手抽出纸巾给桑希擦了擦眼泪:“怎么哭了呢?傻姑娘,让我继续说下去吧。” 于是他又继续说:“后来你和我吵架,埋怨我不回家,我心里的难过不比你少。可是那时候我没有怪过你,你只是还小而已。不过几次三番下来后我也意识到了,我只是一直在用我以为对的方式在对你好,你好像并不太能接受我的方式。” 说着,谈望还笑了一下,可这笑声传到桑希耳朵里,她只有心疼。于是她又抱紧了谈望,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可是谈望,其实我早就知道,在你拒绝我的时候,在你整宿整宿不回家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始终坚信你是有自己的原因的,所以我当时和你吵架也仅仅只是想让你多陪陪我而已。” 在桑希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后,谈望也用两只手环抱住她:“傻姑娘。” 彼时桑希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她无需再给谈望什么不会乱跑的承诺了,他们两个如此有默契,是不会什么能将他们拆散的。 三十二 木雕羊 第二天一早,谈望牵着桑希的手,带她去楼下的小吃街吃早餐,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相比于昨天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就比如在路上的时候,从前都是谈望的大手将桑希的小手紧紧地包裹住,而现在则是桑希紧紧地拉着谈望的手。 面对桑希的这个小小举动,谈望表面上面不改色,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吃过早饭后,他们又在小吃街逛了逛。没有出乎谈望的意料,桑希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吃的,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对劲:“我记得你是不爱吃山药糖葫芦的呀?还有这一份蒸饺,胡萝卜馅诶,可是你最讨厌的。” 桑希知道瞒不过他,嘿嘿一笑:“不能总买我喜欢吃的呀,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傻姑娘,终于想起你老公我来了。”说着,谈望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听到“老公”二字,桑希顿时羞红了脸,说起来她还没叫过他这个称呼呢。 平时,桑希只叫谈望的名字,撒娇时可能会叫“哥哥”“谈谈”“望望”诸如此类的。 “难不成他是在暗示我?”这么一想,桑希的脸更红了。 谈望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耳垂,看破不说破,主动给她台阶下:“走了,再去买点你爱吃的吧。” 桑希如获大赦。 不过接下来她一点儿没和谈望客气。什么沙茶面,海鲜汤,鸭肉粥,白灼章鱼……都是鹭岛的特色美食,都是桑希没吃过的,眼看着她和谈望两个人一起都快拿不下的时候,她才恋恋不舍地说:“今天就先买这么多吧,剩下的下次再吃。” 这句话似乎是对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谈望说的。 “……”谈望额角滑下三条黑线。 他家傻姑娘什么时候这么鸡贼了,故意说给他听,是生怕他不是下次不给她买了吗? 正当他们打算回去的时候,桑希又眼尖的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卖玩具的小摊。 “谈望,我们去看看吧?”这句话虽然是对谈望说的,也是一个疑问句,可她说这话时眼睛完全没有看谈望,也没有给谈望答应或拒绝的机会,直接就朝小摊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 谈望真就一个纯纯的大无语。能怎么办?当然还是宠着。 谈望提了提两只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装食物的袋子,无奈地跟在桑希身后。 “真是的,明明昨天才向我认错,今天又把我撇下先跑了。” 如果桑希此时回头看的话,就会发现她身后的谈望一脸委屈的小媳妇的表情。 他们来到小摊前,发现摊子上都是一些很有年代感的玩具,大多数都是木头做的。 而摊主是一位老爷爷,摊子前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老爷爷看到他们似乎很是高兴:“小姑娘小伙子看看吧,是不是和你们小时候玩的一样?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给你们便宜哦。” “谢谢爷爷。”甭管买不买,桑希先有礼貌地向老爷爷道了谢。 “谈望你看木头做的波浪鼓诶,上面还画着两个小娃娃,真好看。”说罢,她又忍不住对老爷爷道:“爷爷,您的手真巧!” 老爷爷乐得合不拢嘴。 谈望也笑着说:“你喜欢咱们就买下来吧。” 说着他就要付钱,刚一低头,目光却被摊子上一只用木头雕的小羊吸引住了。 谈望伸手拿起那只小羊,一瞬间脑海里又涌出了很多的记忆:小时候住在爷爷家时,爷爷也曾给他雕过这样一只木头的小羊,与手中的这个十分相似。爷爷说他是属羊的,所以要送一只木头小羊给他。谈望当时很喜欢,连睡觉都要抱着,可是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就给弄丢了,他当时还难过了好久。爷爷答应他会再给他雕一个的,然而爷爷却还没来得及实现诺言,就发生了那场大火…… “谈望,谈望?”桑希挥舞着拨浪鼓在谈望眼前乱晃。“你喜欢这个呀,那我们买下来吧。”说完还没等谈望开口,她就已经付了钱:“就当是我送你的哦,不要太感动。” 老爷爷一脸慈祥地笑着看着他们,年轻真好啊。 谈望也笑了。 他不喜欢多说,所以很多事他不说,她也能懂。他喜欢的,多看一眼,她就会立刻明白。 世界上最合适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三十三 回去吧 在鹭岛住了几天后,桑希把附近的小吃美食都吃了个遍,荧光海也看够了,于是就吵着嚷着要回家。 小孩子脾气。 不过谈望觉得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远不如家里安静。相比之下还是家里更适合休息。游玩的这几天,他反倒比上班的时候还要累。 于是在收拾好一切后,他们又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火车刚开始行驶,桑希就想起了来时路上他们画的画。可惜那时她醒来后满脑子都是要去看荧光海,完全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谈望,?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桑希朝谈望伸出手,笑得一脸猥琐。 好家伙,明明是她忘记了,现在却光明正大来兴师问罪他。 谈望装作一副一脸茫然的样子:“忘记什么?你不是吃过晚饭了吗?” 由于他们没买到更早的车票,等坐上火车时已经快到深夜了。 “画。我们上次在火车上画的画,我还没有看过呢。”桑希直接了当地拆穿了谈望,一点不给他继续演下去的机会。 谈望被拆穿后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是坦然地笑了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了画本。 桑希接过画本,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画的“猪头”谈望。 “噗——”她自己先没忍住笑了。 而谈望则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笑,仿佛被画猪头的不是他一样。 桑希拿下自己画的画。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睡着了的自己的样子。 “可恶,你怎么偷偷画我?”她说这话时,脸已经变得红红的了,可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责怪谈望的意思。 再往前翻,就是一幅她满脸兴奋地看着窗外的样子。不得不说谈望的画技真的很厉害,简简单单黑白的素描被他画得活灵活现。仿佛有万千色彩都汇聚其中一样。 继续往前翻,有他们上次去樱花海的路上坐火车时,谈望画的她睡着的样子,也有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的样子,还有她大口吃东西的样子……已经画了大半本的本子,从头至尾都是她。 “好丑……”话虽这么说,可桑希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她真的很感动。她知道不仅是这个画本上,在谈望的心里,也满满的都是她。 而谈望此时也注意到了她发红的眼眶,于是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回画本:“哪里丑呀?明明每个都很可爱。” 在他心里,她任何时候都是可爱的。 谈望认为,可爱是对一个女孩子最高的评价。 眼看着桑希听完他说的这句话,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谈望又道:“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桑希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催我睡觉?是不是又想趁我睡着偷偷画我呀?” “你真是……个自恋狂。”谈望无奈地轻轻弹了一下桑希的脑门。 他只是看出来桑希在上火车之前就有些困了,上火车后突然想起画画的事,才又耽搁了睡觉。 好在,他的傻姑娘困劲还没有过去,和他又闲聊了几句后,很快就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警告你哦,不许偷画我。”这是她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车厢里很安静,大多数人都睡着了。谈望听着桑希渐渐沉稳的呼吸声,忽然想到一句话: “恰好此时,两手空空,才无限拥有。” 虽然他现在远不如他想象中的给桑希那么多,可是桑希很快乐,他现在也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就这样想着,谈望也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 “小望,不要跑这么快。” “小望,你要多吃肉,才能长得快。” “小望,作业做完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谈望已身处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耳边一直充斥着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叫他的名字。有时感觉就在他耳边,有时却感觉离他很远。 “谁?你是谁?”这个声音无比熟悉,可此时此刻,谈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 “小望”“谈望”“阿望”。 各种各样的称呼都是在叫他,他捂住耳朵想阻止这些声音传入大脑,可是没有用。 在这个漆黑的世界里,谈望看不到那个人的存在,他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到。 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袭了他。 “谈望,妈妈走了。” 这句话想起的时候,他终于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他的妈妈。 他本能的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 “不要走,妈,别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疼得厉害,可他还是用最大的声音喊出了这句话。 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心脏疼得几乎昏厥。 “谈望,谈望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是桑希焦急的声音。 他睁开了眼。 三十四 做噩梦 谈望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心脏真的在绞痛,他本能地摸向衣服口袋寻找药瓶,桑希看着他额头密布的汗珠和他发白的嘴唇,也立刻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先他一步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药瓶,倒了两粒药喂到他嘴边。 吃过药后,谈望的呼吸渐渐均匀下来,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桑希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一脸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噩梦? 谈望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只觉得历历在目,而且无比真实,好像他刚刚真的经历过一样。 确实是个噩梦,于是他点了点头。 桑希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能把谈望吓成这样,可是看着谈望依旧有些虚弱的样子,她又不忍心问出口让他再去回忆了。 看着谈望沉默地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桑希开口道:“我也做了个噩梦。” 这是事实。 桑希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她觉得这个梦带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可是现在她又想转移谈望注意力,好让他身体舒服点,所以还是决定和他讲讲。 “梦见什么了?”谈望很配合地问道。 桑希想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梦见你了,我梦见咱们两个中间隔着一扇大大的玻璃门,我这边都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白色,你那边则是无穷无尽的黑色……我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门上,才勉强能看出你蹲在地上的身影,虽然看不清你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我知道那个就是你。我拼命地拍门、叫你的名字,你都听不见,一直在地上蹲着,两只手好像还放在耳边……” 桑希忽然发现谈望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了,就立即停止了叙述。 “一直在地上蹲着……两只手还放在耳边……” 谈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在梦里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因为妈妈的声音一直在呼唤他,他感到非常痛苦,就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后来呢,你还有没有听到什么别人的声音?又或者我说了什么吗?”谈望坐直了些,追问道。 虽然不理解谈望为什么这样问,但桑希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道玻璃门太隔音了,所以你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也听不到你那边有什么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门,质量这么好~” 她语气故作轻松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想缓解一下谈望现在的状态,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谈望听完桑希的回答后,身子又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或许妈妈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桑希比我早醒了那么长时间,没听到我最后喊出的那句话也很正常。”谈望在心底安慰自己。 相比于是他一个人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无边无际且一边漆黑的世界里,他更希望是他和桑希进入了同一个梦境,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互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而已。 看着谈望原本紧紧抓住座椅扶手的手渐渐放松下来,桑希又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把桌子上的吃的都推到他的面前:“对了,我已经买来早点了,再不吃都要凉了。尝尝这个,鲜咸鲜咸的灌汤包,还有这个,炸得刚刚好的小油条。” 谈望看着眼前的这些,显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抵挡不住桑希期待的目光,还是夹起了一个灌汤包。 咬了一口,他又想到了些什么:“你吃过了?” “嘿嘿,”桑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饿醒的嘛,我醒来的时候火车上还没开始卖早餐,我就主动跑到餐车,让他们先给我做了一屉灌汤包。” “你呀。”醒来这么久,谈望终于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个傻姑娘无奈地笑了。 由于桑希想回家的心太急迫了,于是她就让谈望买了特快的车票,这不,这才临近中午他们就到站了。 到家后,桑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装特产的行李箱,把里面在鹭岛买的好吃的都纷纷拿出来摆在了桌子上,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整张餐桌。 哦,忘了说,在鹭岛的时候,桑希又新买了一个大行李箱,专门用来装她买的特产。尽管谈望当时已经很尽力地劝她买一个小一些的,但还是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鹭岛这么远,难得来一趟,不买一个大点的多装一点怎么行?” 行吧,这就是桑希买了一个32寸超大行李箱的理由。 桑希站在桌子边,十分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这些“战利品”,然后又在里面挑挑拣拣地选着什么想当做今天中午的午饭。 谈望刚泡好一壶茶出来,就看到满满一餐桌的特产和地上已经空空如也的大箱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傻姑娘,我们是不是一个月不用做饭了?” 三十五 走进去 很快又到了晚上。 桑希已经早早地睡下了。出去玩的这几天,谈望除了给桑希画画像,还在海边、街巷写了不少生。把所有的画分门别类整理好后,谈望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门窗水电,然后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轻轻地在桑希身边躺下。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明天给做什么早饭后,他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看到了桑希和他说过的那扇玻璃门,就在他的面前。他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而面前的玻璃门后却是虚无的白。 “桑希会不会也在那边?”这么想着,谈望就想伸手打开玻璃门,却发现无论怎么拧动把手,玻璃门都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被锁住了? 谈望正在考虑如果他直接撞的话,撞开的几率有多大,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异样。转身一看,离他不远的地方,凭空被撕裂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大口子,散发着刺眼的白光。 他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玻璃门,心一横,就迈进了那道大口子里。 “既然玻璃门打不开,就先看看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鬼吧。” 随着刺眼的白光渐渐消失,谈望也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他站在一处楼道里,惨白的墙壁,幽暗的灯光,楼道尽头的发着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渗人的绿色。整个画面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滤镜。 谈望走了几步,发现这里好像是一家医院。他发现,只有一间病房门的窗口上散发着灯光。 他走过去往里看,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住了:病房里开着一盏暖色调的灯光。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而病床边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背影对着门口。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谈望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的爸爸。那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就是他的妈妈了? 怎么回事?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谈望伸手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楼道,整体的氛围让他感觉极其不舒服。更何况,反正这是在梦里,不如他就走进去看看。 下定决心后,谈望连门都忘记了桥,直接推门而入,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并不如他所想一样,爸爸妈妈都没有看向他。 而爸爸好像还在和妈妈说着些什么,谈望没有多想,反手把门关上,然后轻轻地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爸爸的怀里竟然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着的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 “!”这是?面前的“爸爸妈妈”看起来都极其年轻,那也就是说,爸爸怀里抱的就是他自己? 谈望震惊不已,甚至有点怀疑人生了。 而且他发现,他就站在爸爸的身旁、妈妈的面前,爸爸妈妈却好像不能看见自己。 他弯腰去看爸爸怀里的“自己”,果然和印象中相册里他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所以给儿子起什么名字呀,已经想了好几个了。”妈妈问。 谈望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开始注意听爸爸妈妈的对话。 “就叫谈望吧,把我们俩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爸爸答道,他看向怀里的孩子时,眼中的爱意不比妈妈的少。 “谈——望——”妈妈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名字,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好,就叫谈望。” 谈望听到他记忆深处最怀念、最熟悉的那个声音叫他的名字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妈……”他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喝对面街上粥铺卖的红豆粥了。”妈妈对爸爸道,语气里还有一分撒娇的意味。 爸爸笑了:“好,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买,再给你多加点红糖。”说着,爸爸就将怀中的小谈望轻轻地放在旁边的小床上,拿起外套出了病房。 谈望黯然。 明明当初他们的感情那么要好,最后却也走到了那个隔三差五就吵架,然后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正在闭目养神的妈妈,然后出了病房,跟上了爸爸。 此时已是深秋,晚上气温更凉一些,街上行人很少,只有无尽潇潇落下的树叶。 谈望虽然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他跟在爸爸身边,看着爸爸穿着薄薄的外套,冷得时不时用嘴帮手心中吹一些暖气却依旧步履匆匆,看样子是很着急去给妈妈买粥。如此,谈望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爸爸妈妈显然是十分相爱过的。 如果再相爱的人最后都终究会走向相见两厌的话,那么他和桑希最后的结局又是怎么样的呢? 谈望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妈妈说的那家粥铺。 谈望有印象,这家粥铺后来又开了很多年,他小的时候去上学,每天早上妈妈都会给他买一碗。粥的种类十分多,每样都很好吃。 谈望跟着爸爸进到店里,他刚想到柜台前看看上面贴着的熟悉的菜单,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爸爸却径直走进了柜台后一扇挂着塑料门帘的门。 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间屋子是粥铺老板娘的卧室。老板娘和她的小女儿就住在那间屋子里。有时候妈妈带他来买粥,老板娘都是从那里面走出来的。 谈望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于是他没有犹豫,立即跟了进去。 三十六 发现了 谈望刚进去,就看到爸爸往粥铺的老板娘的手上塞了一沓钱,看样子差不多有五六千左右。 “这钱你先拿着,不够再和我说。妞妞就要上小学了,哪里不花钱?”爸爸叮嘱她。 那女人则是一脸别扭的样子,皱着眉头把钱收下了:“你知道就好,别有了儿子就忘了你女儿。”说着,她还看了一眼床上正在熟睡的小女孩。 女儿?! 一瞬间谈望差点有些站不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隐隐作痛。 “我知道。你们娘俩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我将来一定会补偿给你们的。”父亲说着还握住了那女人的手。 “行了行了,不用你说这些。你只记着谁是陪你时间最长的那个人就行。”女人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后来他们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以前的事,爸爸才突然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对了,给我做碗红豆粥,多加点红糖。” 那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依言做了。 回去的路上,谈望沉默地跟在爸爸身后,努力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听他们的说法,爸爸和那个女人很早就认识了,虽然两家的父母都不同意两人在一起,但两人还是偷偷有了孩子。 后来经爸爸的同事介绍,爸爸又认识了妈妈,妈妈是知识分子,长得也漂亮,还很爱爸爸,更何况两家的父母都对对方十分满意,爸爸也就没有拒绝…… 他的妈妈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当初却丢下他和爸爸一走了之,想必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吧。可是他却恨了妈妈那么久。 想到这里,谈望的心上就好像被一根针在不停地扎,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扎得更深。 受不了了。谈望痛苦地捂住心脏蹲了下来,抬头看,爸爸已经走了好远好远,他朝爸爸的背影伸出一只手,却感觉整个环境变得越来越暗,耳边风吹树叶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直至最后,他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了,整个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怎么回事?” 一转眼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地方:一扇牢不可破的玻璃门,对面是无尽的白,他这边是无穷的黑。这里静得可怕。 谈望拍了拍门,发现还是打不开,转身发现刚开始的那个发出刺眼白光的大口子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新的裂口——这个裂口虽然也散发着强烈的白光,却不如第一个那般刺眼。 谈望有种强烈的预感:在这个裂口里面,他也会知道一些他过去不曾知道的事。 虽然谈望的内心深处是有些害怕的,他怕会再看到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事,可是同时他又有些期待,期待知道更多事情的真相,让他解开对妈妈的心结。 而想要解开这个心结也很简单,只要他能知道妈妈当初离开他是有苦衷的,他就愿意放下了。 他自认从小就是一个比同龄人成熟很多的人,唯独这件事,让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放下,时不时就拿出来伤害自己的内心。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一往而前吧。” 于是,谈望跨进了第二道裂口。 当一切感觉器官都渐渐开始恢复工作,谈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个夏天的傍晚,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黄昏的阳光照在整条街上,树叶都闪着金光。 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依旧是粥铺所在的那条街,他前面不远处就是那间粥铺。这个时间,站在街上甚至能闻到各家各户散发出来的晚饭的香味,给整条街都增添了一分烟火气。 谈望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爸爸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其他熟悉的人。 “这一次又会发生些什么呢?”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想先去粥铺里看看,至少先摸清现在是哪一年。 没想到谈望刚向粥铺的方向迈了一步,就看到从街对面走过来了一个气质出尘的女人——是他的妈妈。 谈望又收回了刚刚迈出的那一步。 彼时的妈妈穿着一件简单的紧身黑色t恤,下身是件蓝色的牛仔九分裤,再配上一双白色休闲鞋,肩上还挎着一个白色的包。黑色的披肩长发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左右摇摆,看起来十分飘逸。 啧,妈妈这身打扮,就是放到现在也毫不逊色。 谈望忍不住在心里想道。可是又转念一想,即使是这样优秀的妈妈,也还是逃不掉有一个渣男老公的命运,于是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妈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是看起来十分平静,直直地就进了那间粥铺。 可是谈望了解,妈妈越是显得平静,心中的怒火就越盛。 “看样子妈妈是知道这件事了。” 谈望紧随其后,也跟着进了粥铺。 三十七 真相吗 粥铺的老板娘大概正在柜台前低头算着账,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脾气热情地喊道:“菜单贴在这里,看您需要点……”一抬头看到是妈妈,声音戛然而止,手上的笔也停了来,脸上原本是笑着的表情,此刻也慢慢地冷了下来。 “坐。”这女人的语气倒是显得格外镇静,仿佛她才是爸爸的妻子一样。 “坐就不必了,想必你也猜到我今天来的目的了。”妈妈也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女人听到这句话,脸上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又继续低头算账:“如果最后有个人要离开,那这个人一定是你。你要是舍不得,我也可以继续陪你耗着。”语气傲慢得很。 猖狂,太猖狂了。谈望听得一肚子气。 妈妈冷笑了一下,似是早就料到那女人会这么说。她刚要开口,却又被那女人打断:“如果不是我当初生我女儿的时候坐月子落下了病根,卿年想必也就不需要再多一个人帮他生儿子了。” 致命一击。 谈卿年是爸爸的名字。而妈妈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显然一时没能理解:“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哟,怎么?消息还没打探全就敢来跟我叫板了?”那女人一词一句中都把自己当成了当家主母,仿佛妈妈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妞妞,呵,你见过的,我女儿。但是你好像还不知道,她也是谈卿年女儿。妞妞马上都要小学毕业了,你说究竟谁是小三?”她说完,还挑衅地看了妈妈一眼。 看妈妈的样子,显然是来之前只知道爸爸和这粥铺的老板娘有一腿,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沉默半刻,妈妈没有过多纠缠,而是直接利落地转身离开。 虽然妈妈的气场没有差,但谈望知道,这一仗确实是妈妈输了。 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谈望跟在妈妈的身后,看着她从刚开始的镇静到最后终于绷不住在街上嚎啕大哭,心里的难受不比她少半分。 他没理由再继续跟着妈妈回家了,不用看也知道,妈妈回去后必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谈望闭上眼睛,企图控制自己的梦境。果然渐渐地,他感觉妈妈的哭声离他越来越远,耳边夏日的蝉鸣声也慢慢越来越弱。 最终,万物俱籁。 睁开眼,又是那道玻璃门前。 谈望抓着门把手晃了晃,发现玻璃门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实了,仿佛已经有些松动。 谈望想休息一会儿。 他靠在门上,慢慢地坐了下来。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刚才在那个世界时,他以为妈妈回到家后就会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和爸爸发生激烈的争吵,然后转身离开,从此再也不见。 但是此刻他却发现了一个漏洞,记忆中妈妈离开的那个晚上,下着倾盆大雨,街道上都是被雨水打落的樱花。而刚刚的那个世界里却是夏天,是一个天气很好的大晴天——也就是说,这不是爸爸和妈妈的最后一次争吵。这时候的妈妈还在抱着期望,她期望爸爸还能念在旧情,而她也还能挽回爸爸的心。 可能在妈妈的认知里,她和爸爸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相反他们的感情非常要好,她不相信爸爸没有爱过她。 这个时候的妈妈还没有完全绝望。 哪怕爸爸在和她结婚前就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哪怕现如今那个女人对她还十分挑衅,她都能忍气吞声。或者换个说法,妈妈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也是真的很爱爸爸。 想到这里,谈望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抑制不住地针扎般的疼痛。 印象里他的这个病是遗传妈妈的,也就是说,妈妈当初生他的时候也是抱着相当大的生命危险。 这么伟大的妈妈,断不可能说抛下他就抛下他,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悲的是,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白白恨了妈妈这么多年。 不管怎么样,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一定要把过去的误会都解开,他一定要找出真相。 下定决心后,谈望起身,揉了揉心脏的位置,走向早早就已经开好的一道新的裂口,然后毅然决然地迈了进去。 其实人们害怕的并不是未知本身,而是未知可能会在带给人们希望后,又带来绝望。可是如果已经可以确定,要面对的未知是对自己是很有帮助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三十八 追上去 穿过这道散发着已经远不如前两次那么强烈的光的大裂口,谈望置身于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场景—— 爸爸妈妈家里的客厅。 窗户还开着,一阵风吹进来,伴随着窗外似有若无的樱花香气,想必就是妈妈离开的那天晚上了。 看外面的天色正是傍晚,此时距离谈望放学回来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下一秒,谈望转身就被吓了一跳,他这才看见沙发上还坐着两个人,正是爸爸和粥铺的那个女人。不知为什么,现在明明是爸爸上班的时间,但是他此刻却坐在这里。 整个房间内气氛安静得可怕,爸爸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而那女人则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爸爸。 良久,爸爸才终于开口:“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来处理,今天晚上一定会给你个结果。” 那女人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最好是这样。反正我等不及了,最迟明天早上,你要告诉我结果。否则我肚子里的孩子……” “别动孩子,孩子是无辜的。”爸爸终于抬头。 孩子?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上次那女人说过,她没办法再生孩子了。 果然,每一次回到过去,谈望都能接受到新的打击。 看来那女人之所以突然来家里逼宫,是因为她意外地怀了孕。而孩子,依旧是爸爸的。 如果爸爸是因为那女人在他和妈妈结婚前就给他生了孩子,所以经常关照她、给她钱,谈望还可以不那么恨他。可是此刻,他是确确实实地婚内出轨了,谈望不会原谅。 那女人看到爸爸很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高傲地冷哼了一声,摔门离去。 但是不多时,妈妈就推门进来了,而且看上去脸色十分不好。 不用说,她是在回来的时候和那女人撞上了,显然那女人也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谈卿年!你还是不是人,你把我当什么?你把谈望当什么!”谈望第一次看到妈妈如此愤怒、脆弱又委屈的模样。 “曲凝婵,你不要和我在这里大吵大叫的!你能不能懂点事儿,她现在怀孕了,我不能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啊!”爸爸一点也不带掩饰的,直截了当地和妈妈吼起来,想必这一刻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妈妈决裂了。 随后他又站起来,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摔在了地上,似乎想以此来加重他说话的分量,然后震慑住妈妈。 而妈妈也确实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她的语气里少了几分愤怒,多了几分委屈:“究竟是咱俩谁不懂事?你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吗?你知道你还有个儿子叫谈望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孩子,谈望就不是你的孩子?你让我受的委屈我都忍了,但是你要跟我离婚,谈望以后就没有爸爸了啊。” 许是最后一句话刺痛了爸爸,他听后沉默了良久,语气也缓和过来:“对不起,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了,谈望也是我的亲儿子,我也不会不管他的。凝婵,和我离婚吧,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对谈望好的,而你离开了我,以后也能过得更好。” 妈妈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下一秒,放学回来的小谈望就推门而进。 原本谈望看着他们吵架,除了替妈妈委屈外,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可此刻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见到眼前的这副景象表情毫无波澜,只是直直地回到了自己房间,仿佛一下子就和那时的自己共了情,心中的难过与痛苦油然而生。 “妈妈,快走吧,我现在希望你走,不要再委屈自己了。”谈望在心里默念。 可是妈妈并不能听到他的想法,又和爸爸吵了起来,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退步。最终,还是妈妈撇下一句:“我不会跟你办离婚的,只要我不同意,你和那个女人就永远别想结婚!”然后转身开了门,背对着爸爸,又压低了声音说:“谈望是你的儿子,怎么对他,你自己想好。” 关门,离开,干净利落。 谈望刚想跟出去,就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从房间里跑出来,先他一步追了出去。 他紧跟其后。 下了楼,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这时候也已经下起了大雨,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这一次,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小时候的自己身上。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追上了妈妈,和她坐进了同一辆出租车里。 反正在这个世界没人能看得到他。 其实后来长大后,谈望也去找过妈妈。她觉得妈妈最可能去的就是外婆家,可是找到记忆中的外婆家时,才被邻居告知他们已经搬走很多年了。 谈望以为,妈妈是和外公外婆一起去了外地,甚至是外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后来又经过几次打听无果后,他也就放弃了找妈妈的想法,然后正式在心里恨起了妈妈。 可是眼下,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并没有踏上去往外婆家的路,而是开出一段路后就上了高速。 看来当时妈妈离开家里后,并没有回外婆家,还是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 上了高速后,妈妈一直在催促司机加速,也不说去哪儿。司机大概是看妈妈哭得眼睛红红的样子,觉得她很不对劲,也不敢开太快,可是坐在副驾的妈妈竟然要去抢司机的方向盘,司机吓了一大跳,连忙答应她:“这里是高速,你别乱动。我加速,加到最快!” 果然,谈望在后座看着出租车的仪表盘,司机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头,这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是非常危险的。 随着雨越下越大,出租车的雨刷器摆动得也越来越频繁。谈望坐在后面,不自觉地抓紧了车门内的扶手,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三十九 发生了 谈望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秒,他就毫无预兆地又回到了那个半黑半白的世界。 “怎么回事?这次怎么这么突然?”谈望疑惑地四下打量,当然,除了那扇玻璃门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次,他又抓着门把手晃了晃,发现这时候的玻璃门已经比上次还要松动了,显然很快就能打开了。 谈望尝试撞了一下,门虽有晃动,可是却依旧一点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他隐隐感觉,这扇门和他之前所有回到过去的经历都有关系。 于是他便不再纠结于这扇门,而是像上次一样靠着门坐了下来。他需要休息。 谈望回忆着刚刚惊险的场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晚上,一辆出租车在高速上把油门踩到了头,尤其是副驾上还有一个情绪很不稳定的人,一旦司机稍稍把速度慢下来,那个人就会来抢方向盘……任谁来想,都会觉得会出事的。 其实谈望没意识到的是,他早就已经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有了预感,可是他不愿去面对、不愿承认——他始终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 他痛苦地低下头,用双手抓了抓头发。 可是抓头发的感觉并不真切,这让他猛然抬头,因为他想起了一个问题:他现在是在梦里。 他对于刚刚经历过的一切都太投入了,甚至差点忘了他是在梦里。他现在完全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现实的世界距离他睡着过去了多久。而且看样子,如果他不把所有该经历的都经历完的话,可能一直都不会醒来。 那桑希怎么办? 这是谈望最关心的。 他想起了上次桑希被困在梦里的经历:即使在梦里谈望成功帮助了桑希,可她还是在他醒来的三天后才苏醒。 如果自己也和她一样的话,傻姑娘不知道会有多着急。 这么想着,谈望眼前就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她的傻姑娘,着急的样子、眼红的样子、嚎啕大哭的样子……每个都让他心疼。 不行,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了,不差这最后一点。 谈望站了起来。 而在正对着他的几步外,此刻也慢慢浮现了一个新的裂口。谈望走过去,发现这一次裂口散发的光和前几次相比,已经非常柔和了。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会是最后一关了。 “加油,你可以的。闯过这最后一关,应该就可以醒了,而且以前的心结大概也会烟消云散了。” 谈望站在裂口前,在心里给自己打过气后,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一步迈了进去。 …… 谈望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耳朵就听到了非常混乱的声音,有雨声,有警笛声,夹杂着救护车的声音,还有很多人哭喊的声音。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果然,他预想中的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待他看清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几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有一辆看样子还翻滚过。 非常严重的车祸。 车祸现场被拉了一大圈,警戒线警戒线外有两辆警车,还有好几辆救护车。大雨还在下,每个人都来不及打伞,医护人员在警车与车祸现场中奔跑着,与死神争分夺秒。交警一边协助医护人员救人,一边在忙着维持高速公路上的秩序,不过好在这个天气这个时间点,高速上的车并不多。 谈望站在警戒线外,伸出手,他在这里感觉不到这瓢泼大雨,可是他却能感觉自己的心凉到了极点。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镇静。 出车祸的几辆车里,只有翻滚过的那辆是出租车。谈望紧盯着医护人员从那上面救下来的人,忽然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妈妈。 谈望跟着上了妈妈所在的救护车。 去往医院的这一路上,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都没有停止过对妈妈的急救措施。他们围在妈妈身边,谈望看不到妈妈的脸,但不用看也知道,她一定流了很多血。 谈望别过头去,不想再看。 很快就到了医院,谈望想都没想就跟着进了手术室。但他不敢靠近手术台,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医生和护士的身影,紧紧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或许他只是希望妈妈能被救过来。即便他早已知道结局。 手术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原本在昏迷中的妈妈,此刻竟然睁开了双眼,她看着医生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谈望见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大口地做着深呼吸,捂着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脏,两步并作一步走了过去…… 四十 放下吧 主治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护士拿下了她的呼吸机。大概医生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吧,可是作为医生,不到最后一刻他就不能放弃救人。 拿下呼吸机后,妈妈很努力地笑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医生见状连忙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救我……求求……我还要见我儿子……”谈望凑近了,听到妈妈虚弱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以为抛弃他一走了之的妈妈,却在生命的千钧一发之刻都在想着要回去见他。 “妈……”眼泪顺着谈望的眼角流了出来,他想伸手摸摸妈妈的脸,可是却摸不到。 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无助。 而医生似乎也是没想到妈妈会说这个,连忙又让护士给她戴上了呼吸机,迅速投入手术当中。 谈望靠着手术室的门坐在了地上,他的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望着手术灯发呆的他,突然听到那监测心脏的仪器发出了长长的“滴——”的声音。他“噌”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看向躺在手术台上的妈妈,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脏感觉要裂开了,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谈望知道,即使妈妈在车祸中受的伤不是很重,那她因车祸受到惊吓而引发的心脏病也足以让她致命。 他没有人可怪,只能把这些都压在自己的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 手术室的门开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来,谈望被刺得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回到了那扇玻璃门前。 “怎么回事?”谈望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又回到了这里。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即便他知道妈妈最后抢救无效,可他还希望能参加上妈妈的葬礼,送妈妈最后一程。 不知道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当初的他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也许是爸爸瞒得太好了吧。 可是他又觉得不对劲,如果当时爸爸是为了那个女人才和妈妈离的婚,可是在妈妈去世后,爸爸并没有马上和那个女人结婚…… 再后来谈望上了初中,就开始了寄宿式的生活,即使寒暑假也不回家。 上一次回家还是在大四的时候,那时他正在实习公司,措不及防地有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看爸爸最后一眼。 可是那时候的他,也并没有见过粥铺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谈望觉得这件事到这儿还没有完。可是他抬头看向那无尽的黑暗中,已经没有了可以让他回到过去的裂口。 “阿望……”有人在叫他。 谈望猛然转过身,发现原先怎么也打不开的玻璃门,此刻已经自己开了。他没有犹豫,跨过玻璃门,来到了那片空白的世界。 “阿望……”又是那个声音。 这次他听得真切了,可以确定是妈妈的声音。 “妈——”这个带着无数思念、眷恋、悔恨、痛苦的字,终于在此刻可以毫无禁忌地、痛痛快快地从他嘴里喊了出来。 “阿望,你已经长大了,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不要总是沉溺在过去了。妈妈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你也要好好地生活。” 是年幼记忆中,妈妈那温柔缱绻的声音。 虽然在这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中,谈望看不到妈妈的身影,可他能感觉到,妈妈就在他的身边,而且永远在,一直在。 “阿望,回去吧,别让在乎你的人担心。答应妈妈,不要再怪妈妈了,也不要怪你的爸爸,都放下吧。”这是妈妈最后的愿望。 谈望原本紧紧攥着的手,此刻一下子松开了。或许他真的该放下了,妈妈也不愿意看着他这么痛苦。 好好地生活,大概就是对妈妈迟来的尽孝。 他闭上眼,点了点头。 “谈望,谈望——”桑希在叫他。 他睁开了眼睛。 “我回来了?”看着眼前熟悉的傻姑娘,和周围熟悉的卧室,谈望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回来了?你睡傻了?”桑希撅着嘴,气咻咻地说:“你平时还总不让我赖床,你自己看看,现在都中午了!” 才中午吗?谈望哑然,他以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想起醒来前,妈妈对他说的那句“别让在乎你的人担心”,谈望弯了弯嘴角。 看来是妈妈在保佑他。 起身,穿鞋,谈望伸了个懒腰:“傻姑娘,想吃什么?我来做。” 桑希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他从刚刚的一脸懵到很快地恢复活力、元气满满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谈望都走出了卧室,她才下床穿鞋追了出去:“啊喂,我已经订了外卖了!” 四十一 是惊喜 天边的余霞逐渐被黛色浸染,路边的灯火盏盏亮起,把入夜后的城市装点成新的模样。 马上入秋了。 桑希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在这个下班的人们忙着回家、在家的人们忙着做饭的时间点,她无比悠闲地站在这里,享受着一天中最有烟火气的时刻。 忽然,一股熟悉的饭香味顺着最后一缕晚霞飘了过来,大概是从邻居家传过来的。是糖醋排骨的味道,桑希最喜欢吃的菜之一。可是在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然后捂住嘴冲向了卫生间。 她这些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一闻到食物的香气就想呕吐,即使是之前很爱吃的东西,现在闻着也完全没有食欲。 谈望闻声,一边从厨房出来一边解下围裙,一进卫生间就看到桑希撑在马桶上干呕得厉害。 “傻姑娘,是不是又严重了?听话,咱们去医院看看吧。”?谈望边说边轻轻地拍着桑希的背,心疼不已,可是这个傻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 “我不要去,可能只是前几天吃坏东西刺激到胃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如果去医院,医生肯定又要给我拿好多药,我才不吃。”桑希回答得斩钉截铁。 谈望无奈:“那先吃饭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再继续严重下去,说什么也要去医院。” 桑希点点头。 自从桑希开始时不时地干呕,他们就已经连着吃了很多天的白粥。有时配白糖,有时配咸菜。 反正就是不能见荤,否则哪怕只远远地看一眼,桑希都会呕吐不止。 “谈望,如果你想吃肉的话,你就在外面吃,没关系的。你每天还要上班,也不能天天陪我吃这个。”吃过晚饭后,桑希忍不住向谈望说道。 她怕他工作太辛苦,吃饭还吃不好。 谈望原本正在阳台晾衣服,听到她这话就走过来,挨她在沙发上坐下:“傻姑娘,你这么难受,我怎么可能还吃得下?”说着还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以为桑希突然这么说,是因为身体难受导致的心情不好。 谈望的手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洗衣液的香味,换做平时,桑希是非常喜欢这个味道的,可是此刻她却抑制不住体内一种想吐的冲动,连忙捂着嘴冲向了卫生间。 谈望吓了一跳,也紧紧地跟着她来到了卫生间。 “怎么回事?刚才没有饭香味呀。”他以为桑希只有闻到饭的香气才会想吐。 “我不知道。”桑希有些有气无力:“我刚刚闻到了你手上洗衣液的味道,突然就有点想吐。” “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味道的吗?那我下次不用这个了……”谈望话音未落,桑希又“呕”的一下,把本就没吃多少的晚饭悉数吐了出来。 饶是谈望,见到此情此景也不能再淡定了:“不行,你现在就和我去医院。” 他把桑希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好几圈后,终于带着她坐上了去往医院的出租车。 到了医院,谈望把和她这个症状有关的、能挂的号都挂了个遍,又排了好久的队后,已经是凌晨了。 医院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的气味,这让桑希很不舒服。她很困,却睡不着。明明闻着这个味道很想干呕,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只希望能快点离开这里。 谈望带她来到医院走廊的尽头,把窗子打开了:“在这里待一会儿吧,这里没有多少消毒水的气味。” 桑希深呼吸了一口气,果然觉得好多了。 向下看,整座城市已经进入睡眠。远处的小区基本都已经黑了灯,街道上的车流也少了很多。唯独医院的楼底下和楼里面,还有很多人匆匆忙忙。 “大概每天都是这样的吧,每天都有人在和生命做斗争。”她在心里感叹。 “1901号桑希,1901号在吗?”远处取检查结果的窗口在叫她了。 “傻姑娘,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取结果。” 看着谈望向远处走去,桑希转过身来,继续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们看。她把头靠在窗框上,初秋的微微凉风吹在她的脸上,让她感觉格外舒服,渐渐的就有了一丝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心中似有灵光所致,桑希回过头,发现谈望已经站在他身后了,正在满眼温柔地注视着她。 “我刚才差点睡着了……你站这多久了?” 谈望弯了弯嘴角,没有说话。 桑希这才想起:“对了,你不是去拿检查结果吗?结果怎么样?” 谈望突然笑了,抑制不住的喜悦浮现在他的嘴角,爬上了他的眉梢。 “怎么了?”桑希很是不解,但嘴角也忍不住跟着谈望出现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桑希,你怀小宝宝了,我们有孩子了!”谈望的声音里,有雀跃,有忐忑,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 四十二 快醒来 “咳咳咳——”桑希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本正在浴缸里泡澡的她,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呛了水。 她咳得面红耳赤:“好险。” 穿好衣服后回到卧室,看到小意那张熟睡的脸,桑希的心里宽慰了不少。 刚刚她靠在浴缸里,整个人滑入水下的那几秒,恍惚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其实她也不确定那究竟是梦还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晚霞,灯火,飘落的银杏叶……还有那个他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那一晚医院的消毒水味儿,都无比真实。 有他存在的世界,都是假的吧? 桑希自嘲地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来到客厅拿起吹风机打算吹头发。 然而就在吹风机响起的一刹那,一股熟悉的感觉,伴随着无数碎片般的记忆,一下子又涌入桑希的大脑。 她不得不关掉了吹风机。 “桑希——能听到我说话吗?”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此刻已临近深夜,原本寂静的房间内,这个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在她耳边,桑希吓了一跳,猛然地转身四下看去。 当然她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我幻听了?”最近是怎么回事? 桑希也不太承认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那声音确实是真真切切的,每个字都很清晰。 她走到卧室门口,轻声探头进去,发现小意依然安稳地睡着,松了一口气。 或许真的是她幻听了,因为那声音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见。不然的话,以那声音分贝的大小,足以吵醒正在睡觉的小意。 吹风机是用不了了,可她现在也还丝毫没有睡意,于是桑希关好了卧室的房门,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很小后,开始坐在沙发上用毛巾擦头发。她一边擦一边看着电视上,那无聊的已经重复播放了几十遍的电视剧。 消磨时光。 她最近的睡眠不太好。有时候眼睛困得已经睁不开了,可是闭上眼睛大脑又很清醒,而且脑海里仿佛有无数个人在喊她的名字,叫她醒来。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桑希!”又是一声清脆的女声。 那声音里仿佛已经隐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暴躁,桑希停下了正在擦头发的手,慢慢地走向窗边——这次她听清楚了,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不会是闹鬼吧?可是住在这里这么久了,之前为什么没有这种现象?” …… 从沙发到窗边的几步距离里,桑希已经把她能想到的可能都设想了一遍。 路过扫把时,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拿起来握在了手里。 “不管是人是鬼,打开窗户就打她!”她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三步,两步,一步…… 桑希深吸了一口气,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气呵成。手上的扫把已经高高举起,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窗外什么也没有。 夜已经深了,小区里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路灯还在亮着。远处的马路上,也听不到车的气笛声。 桑希泄了一口气,心脏还在怦怦跳着,手甚至还有些微微发抖。无奈,她又把窗户关上,窗帘拉好,将扫把放回了原位。 如果刚刚真的能在窗外发现什么,桑希倒也能松一口气。因为这个叫她名字的声音已经持续很久了,而且最近越来越频繁,她想如果能够找到罪魁祸首,那她也就可以不用再受这个声音的折磨了。 可惜没有。 等到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桑意也渐渐有了些困意,于是关好灯后她躺在小意的身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 “嘶……”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桑希只觉得眼前的光有些强烈。她想睁开眼看看是怎么了,可是眼睛只能睁开一条小缝。强烈的白光使她无法睁开眼睛。 可是正是通过这一条小缝,桑希看到除了房顶上正对着她的刺眼白光,她的周围好像还围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大家都一脸紧张地低头看着她。 桑希搜遍了整个记忆,也没有想起自己是否认识眼前的这些人,可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要毁掉自己的生活。 “别害怕,这只是梦。”桑希在心里安慰自己,然后她紧锁眉头,闭上眼睛将整个人的思想都集中专注起来…… 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又是那个熟悉的家了,身边还躺着熟睡的小意。 此时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桑希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现在不是梦境。她发现自己的心跳极快,而且额头上都是汗。 “我们是来救你的人。”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很虚无很飘渺,可她还是听清了。 “是刚刚梦里的那些人吗?他们一定是坏人。”桑希只这样觉得。而且不知为什么,她隐隐感觉最近总听到身边有人叫自己,可能也和刚刚梦里那些人有关系。 “呼……”桑希呼了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早,于是桑希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沉沉地睡着了。 四十三 领证吧 桑希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了,而现如今一转眼又过去了两个多月,她的小腹也微微隆起,孕吐也过了最频繁的那段时间。 谈望也对她小心谨慎得很,生怕她不小心摔倒或者怎么样会就医不及时,于是那天从医院回去后,没过多久他们搬到了医疗水平更先进的燕都。这里遍地是大大小小的医院,无论怎样都不会出现去医院不及时的情况。 而且这里的教育水平也很先进,以后孩子出生了,可以接受到很好的教育。 谈望真是把大大小小能想到的事都替她考虑周到了。 自从来到了燕都,桑希就很少出门了。一是她可能随时会闻到什么味道就想吐,二是她每天乏得很,确实懒得动。 但这一天桑希突然心血来潮想做一点玉米饼给谈望送过去。来到燕都以后谈望的工作就变忙了,燕都就业压力大,谈望也想努力工作给他们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她可以理解,但她不想让他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而且玉米饼是她偷偷和电视上新学的,做法简单味道又好,她既可以给谈望个小惊喜,也可以顺道出去透透气。 将做好的玉米饼放进餐盒里后,桑希穿上一件风衣就出了门。 出租车上,看到一个小时前她给谈望发的短信依旧没有回复,于是她便拨通了那串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桑希皱了皱眉,这么忙吗? 再次打过去,还是那个熟悉的没有感情的女声。 算了,反正她去过他的单位,见了面再说吧。 到了谈望的单位,远远的就看见那门口有一辆救护车,旁边还围了不少人。霎时,桑希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慌忙地小跑过去,却看到救护车的车门恰好关上——她什么也没看到。 一转身,就看到门卫大叔一脸哀叹的表情。 “大叔,这是发生什么了?刚刚救护车拉走的是什么人?”桑希下意识地就追问。 那门卫大叔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叹了口气:“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前不久刚来这上班。不知发生什么了,没想到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就有心脏病,刚才心脏病发作了……” “轰”的一声,桑希感觉一声闷雷炸在了自己的脑袋里,手上提着的饭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她转身就跑到路边拦车,几乎是同时,眼泪哗啦啦的就掉了下来。 好在这里是燕都,医院很多,距离谈望的单位不远就有一个医院。 桑希到医院的时候,谈望还在抢救中。她坐在手术室外的凳子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拼命在心里祈祷他一定要没事。 她的心跳跳得很快,而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也有感应似的,让她的小腹微微疼了几下。 桑希突然有点恨这个孩子,如果谈望真的有什么万一,那就是这个孩子害的。如果没有他,他们就不会搬到这里,谈望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心脏病发作。 想起这个,桑希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昨晚谈望去洗澡前,让她帮忙往他装药的小瓶子里装一些药,可是她忘记了。而今天早上的时候谈望有些起晚了着急上班,即使发现自己的药瓶是空的,也没有去找。他说他的病已经好久没有发作过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匆匆地就走了…… 桑希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降到了零点,她不敢再往下想。 没错,如果谈望出事,那就是她害的。 一瞬间,自责后怕,委屈愧疚,各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桑希蜷缩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醒醒,请问你是别人家属吗?”揉了揉哭得发酸的眼睛,桑希这才看清眼前站着一位护士。 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是,我是!”桑希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等着护士继续往下说。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来签个字吧。” 呼——桑希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她有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签过字后,桑希来到谈望所在的病房。看着谈望熟睡的脸庞,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远,比现在潇洒得多。 是什么改变了他呢?是她吗?还是本就是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生活。 此时天已经微微黑了,桑希想起谈望中午没能吃上的玉米饼,决定去楼下买点吃的。正好她此时也有些饿了,虽然对于谈望的担心让她没有胃口,可是为了他们的小宝宝,她也要多少吃一点,不然等谈望醒来会说她不懂事的。 医院的楼下附近只有一分卖饺子的小店,还排着长长的队。等桑希带着两份热气腾腾的三鲜馅儿饺子回到病房时,谈望已经醒了。 “去哪儿了?”倒是他先开口了,声音里没有刚刚做完手术、脱离危险的疲惫和虚弱,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原本愣在原地的桑希这才反应过来:“我去买好吃的了。”说着把手里拎着的饺子举起来给谈望看。 她的眼眶在看到谈望的瞬间就变得红红的,一开口语气里竟还带了些哭腔。 “傻姑娘,过来。”谈望向她伸出手。 于是桑希委屈巴巴地走过去,将饺子放在床头柜上,两只手都紧紧的握着他的那只大手。 谈望用另一只手帮桑希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喂,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乖,别哭了,不然宝宝也会跟着难受的。” 一提到宝宝,桑希虽然还是红着眼睛,但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向谈望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哭了。” 说完,她拿起了一份饺子用筷子喂给谈望:“你快尝尝,你爱吃的三鲜馅儿。那家店有很多人排队,我觉得味道一定会很好。” “确实很好吃。”谈望张口接过她夹给他的饺子,点了点头,但还是发现了盲点:“你排了多久的队?” “也……也没多久,嘿嘿,你快吃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桑希的眼神闪烁着,不敢和谈望对视。 谈望了然。桑希自己不知道,目光躲躲藏藏是她说谎时典型的特征。 但谈望没有拆穿她,他知道她的用心。 他只伸手:“我自己来,你也先吃饭吧,不要饿到宝宝。” 桑希于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乖乖地拿起自己的那份饺子吃了起来。 谈望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还不是很好。因为只有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话格外的少。 不过他大概远远想象不到,美食能带给桑希的治愈有多强大,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逗小姑娘开心时,他的小姑娘先开口了:“哇塞,这个饺子果然好好吃,我的直觉真准。对了,其实我这几天偷偷和电视上学了做玉米饼,我尝过了特别好吃,我今天中午本来做好了想给你送去单位的,可是……你放心,我明天会再给你做的。” 吃了几个饺子后,她的话又多了起来。 谈望的弯了弯眼睛:“好。” …… 眼看着时间又快到深夜了,桑希却死活不愿意回家,她只想在医院陪着谈望。 “傻姑娘,不是说好要给我做玉米饼吗?你不回家,我怎么吃得上?”谈望问她。 对哦,她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 “可是我……” “乖一点啊,你在这里宝宝也睡不好呀。”谈望继续哄她。 桑希终于妥协:“我走之前能抱抱你吗?” 谈望笑话她:“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这么胆小呀。”他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在家睡觉会害怕。 虽然他也担心她,可他的病房里没有多余的病床让桑希休息,何况她现在还怀着小宝宝。这么辛苦,他不想让她睡不好觉。 桑希这次没有反驳谈望。她觉得自己不是害怕,但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此时此刻就是突然想抱抱谈望。 大概是由于谈望经历过危险后,让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吧。 拥抱过后,桑希突然很郑重地看向谈望:“谈望,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办结婚证,好不好?” 谈望原本正准备躺下,听到她这话时,明显地愣了一下:“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不突然,我已经想了好久了,好不好嘛?” 沉默了一下,他还是说:“……好。其实很抱歉,要等你怀了小宝宝之后,又让你主动提出这一件事。我们刚在一起时我就有过这个想法,但那时怕让你觉得太突然……后来相处久了,潜意识里觉得我们早已成了一家人,已然忘了我们还没有领证……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谈望觉得自己像个渣男。但他确实是早有打算,也并非故意拖着不和她领证,只是现在…… “没关系啊谈望,太好了,我最爱你了!”说着桑希又忍不住扑上来,拥抱了谈望一下。 “小心点,小心宝宝。”谈望吓得连忙扶住了她。 “哎呀,知道啦。那我先走啦,等我明天的玉米饼哦。”桑希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谈望也笑:“好。” 看着桑希离开的背影,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傻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四十四 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桑希就起了个大早,这次她还多花了一点小心思:她在做玉米饼的时候比之前都多加了一点糖,还把每个玉米饼都小心翼翼地切成了爱心的形状。 她希望谈望不论是看到还是尝到这些玉米饼的时候,都觉得心里甜甜的。 一切准备就绪,桑希向医院出发。大概是刚好赶上早高峰的时间,路上堵车堵得很严重。不得以,桑希只好中途改为步行,等她走到医院的时候,玉米饼都已经有些微微凉了。 “希望谈望不会嫌弃。”一边想着,桑希一边推开了谈望病房的门。 空无一人。 清晨的阳光软软地洒进这间病房,窗边的绿植也舒展着枝叶。此情此景好像梦里的油画。 唯一的缺憾就是,?谈望不在。 “去厕所了?”桑希疑惑地把手里的餐盒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 谈望所在的这间病房没有独立卫生间,所以要去厕所的话,得去遥远的走廊尽头。 桑希于是坐在床边等,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还不见谈望回来,一转头,就发现了不对劲——刚刚他没太注意,此时才发现谈望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如果只是简单地去厕所,完全没有必要叠被子。 桑希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下一秒,一个昨天给谈望做过检查的年轻小护士探头进来:“咦,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个病房的病人不是已经出院了吗?” “出院了?什么时候的事?”桑希语气不自觉的就紧张了起来,她?一脸警惕地看向护士。 那小护士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就昨天晚上呀,奇奇怪怪的,那么晚了非要办理出院。要搁平时我们肯定不同意,但是他情况特殊嘛,就给他办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情况特殊?”桑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调已经比先前高了几分,而且还不自觉地向那小护士逼近了几步。 小护士原本握在门把上的一只手,此刻也被吓得松开了:“他……他没有告诉你吗?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小护士后面说什么,桑希已经听不清了,她早已强忍着泪水夺门而去。出了医院,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她拼命地拨打谈望的电话,却一直被提示已关机。 “谈望你个大骗子,你不是告诉我说你没事了吗?你不是告诉我说出院就和我结婚的吗?”桑希感觉自己的世界轰然倒塌,所有的委屈与不甘一下子涌上心头,化成泪水无情地在她脸上宣泄着。 她若无旁人地蹲在医院门口,大声哭了起来。 ……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桑希感觉自己又冷又饿。深秋的天气就是这样,说起风就起风。她抬起头看向太阳,觉得很是奇怪。明明还未到冬天,此时的太阳竟就和三九天的太阳一样,阳光虽然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仿佛挂在那里的只是个摆设,只是为了安慰人们说:看,太阳还存在。 是啊,太阳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是她却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了。 就像谈望一样呢。 桑希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大概是由于蹲了太久的缘故吧,起来后她感觉眼前有些看不清,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肚子里的孩子也仿佛与她有感应一般,让她的小腹微微疼痛了几秒。 桑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腹,决定先回家。 此时的道路上已经不堵了,可她并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步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好几个小时。 到家时已是下午,她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累。 一进家门,桑希就发现了些不对劲:有人来过,是谈望回来过! 桑希像疯了一样冲进卧室,发现谈望的行李箱不见了,打开衣柜,他的衣服也不见了。 原本已经流干了眼泪,再一次倾泻而下。 她回到客厅,发现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几样东西:两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是谈望的工资卡和他们一起存钱的卡。他一样都没带走。 而信的内容也很简短: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好好生活,忘记我吧。对不起。 字的下面还画了两个简笔的小人儿。 桑希看得出来,一个是她,一个是他们还未出生的孩子。 桑希摸着那个谈望画的小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信纸上:“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的小宝宝是个女儿呢?” 虽然在谈望的眼里,桑希一直是一个呆头呆脑、大大咧咧的傻姑娘,可她并不是真的傻,她看得出来,谈望是不想连累她。 按照那个小护士的说法,谈望可能随时都会死掉。她知道,谈望选择离开,一定是不想他死掉的时候她会伤心会难过。 “可是谈望,现在我也好难过呀,以后你不在我要怎么办呢……”桑希又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逐渐困难,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谈望一声招呼都不打的离开和让他死在自己的面前,哪个更让她难过。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 …… 桑希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在沙发上睡着了。隐约中睁开眼,好像看到谈望回来了,他把自己抱到了床上,又帮自己盖好了被子。她想开口叫他、伸手抓他,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也什么都没有摸到…… 四十五 醒过来 桑希微微睁开眼,眼前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想用手捂住眼睛,可是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 “醒了,她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仿佛很是遥远。 下一秒,桑希就感觉自己的周围“呼啦”一下围过来很多人。 “桑希,桑希,能听清我说话吗?”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视野,她用手扒开桑希的眼睛,又用小手电照了照。 “快!增强一点电流!”她急迫地向旁边的人喊道。 几乎是同时,桑希就感觉一股说强不强,说小不小的电流传遍了她的身体。 这让刚刚苏醒过来的她很不舒服,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那个女人看见她眨眼睛,几近喜极而泣:“太好了,有反应了,她能听到我们说话了!再把电流增强一点!” 下一秒,桑希就感觉到了身体里比刚刚更强一些的电流,她感觉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 “……” 桑希真的很想说,这么强的电流,就算是用在植物人身上也会有反应的。 但她现在还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内心里默默无语。 脑海里传来了一些零星的碎片记忆:还记得谈望不告而别,而印象中的最后一幕就是她在哭。那最后呢,她是睡着了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是在医院吗? 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桑希的大脑里,可是却没人能给她解答。 现下,刚刚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好像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什么记录,嘴里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词汇和数字。 “下一项,α脑电波……数据一切正常,γ测试准备开始……” 此时桑希的眼睛已经能适应刚刚的强光了,她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个手术室一样的地方,而天花板上的散发着强光的灯泡正对着她的脸。 同样强度的电流正在源源不断地刺激着桑希的大脑,非但没有让她更加精神,反倒多了些困乏。 她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灯,慢慢地,感到自己每一次睁开眼睛的幅度都比上一次更小。 直至最后,白光消失不见,而她也完全闭上了眼睛。 而传入耳朵的最后一道声音,就是刚刚负责给她控制电流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好了,她又失去意识了!” …… 桑希来到了她和小意住的房子里。 房子里的窗户都开着,纱似的窗帘随着轻风漫舞,微凉的穿堂风吹过,吹起了她的裙摆。 她满屋子寻找小意,却发现这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小意生活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她不解。 站在卧室的窗子前向下看,她发现此时正是春天:小区内种满了桃花,杏花,梨花,樱花,玉兰,海棠等等种种。混在一起,种满了小区内所有的甬道两侧。现下正是花开的季节。 眼前的景象一下子破碎,桑希头疼不已,可这些碎片又仿佛与她脑海中的某段记忆重合,重新组装在了一起。 这一次,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虽然是春天,但小区里的这些花各有各的花期,万万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齐开放,争奇斗艳。 不对,不对。 她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转身来到客厅,桑希发现客厅里的窗帘正向着室内,随风高高地飞扬而起。 这也不对!刚刚她探头向下看的时候,外面的风明明没有这么大,万不可能把窗帘吹起这么高。“而且就算有风,窗帘由于压强的关系也应该向窗外飞起。”桑希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句话是谈望告诉她的。 谈望,谈望……好熟悉的名字。 “嘶——”桑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突突的疼。 她快速跑到卫生间,想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不料拧开水龙头,却发现里面流出来的水竟然是静态的,保持着一个水柱的形态,丝毫没有流动的意思! “不对劲,不合理。”桑希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要有些崩溃了——这里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却差点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镜子里的桑希,头上已若隐若现地有了几根白发,整个面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活力,反而眼下乌青,显得非常憔悴。 “砰——”一时间,仿佛有一个千斤重的铁块砸进了她的大脑里,她痛苦地蹲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头。紧接着,桑希的耳边充斥了满满的轰鸣声,而且那轰鸣声越来越大,离她的耳朵越来越近,直至最后她失去意识前,那轰鸣声变成了长长的一声“哔”…… 四十六 成功了 桑希彻底清醒过来。 这次,她记起了眼前的这些人。 “王医生……”她对着为首的一个女人,轻轻地开了口。 而她口中的“王医生”听到了她开口,此刻也俯下身来,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边。 “你说,我听着呢。”语气无比熟悉,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好难受……”桑希刚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难受?”王医生立刻紧张了起来,她站起身对左手边的助理嘱咐:“心电血压监护仪暂时不要撤下来了,这几天先一直开着,而且要随时记录好数据。” 桑希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她想告诉王医生,不必如此紧张。她说的“难受”,是心理上的难受,不知为何醒过来后,她就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非常压抑,心里也憋着一股别扭的劲儿,让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而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一是因为她真的太累了,让她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来解释,也属实是有点为难。二则是因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王医生对她放心,于是她也就没有开口阻止。 此刻,王医生正在亲自给她换吊瓶,看到她探寻的目光,耐心地给她解释道:“从你睡着的第二天起,我看你还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就给你挂上了葡萄糖,一直挂到今天。” “对呀桑女士,你要快点好起来呀。你不知道,你睡着的这些日子,王医生也基本上没怎么休息,一直在实验室监测你的一切数据,还曾冒着很大的风险,尝试多次唤醒你……” “小刘。”王医生开口叫住了她,暗示她噤声。 详细看一下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样子似乎是王医生新招来的实习生。 于是桑希向王医生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王医生也向她点头致意。 听王医生和小刘话里的意思,桑希觉得她大概是睡了很多天。虽然她们没有明确告诉她,可她也能记起自己在梦里经历的那诸多事,这些事情绝对不是沉睡一两天就可以经历完的。 想起梦里,桑希的眼神又黯淡了一些。 闭上眼睛,谈望那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上一秒还在她的眼前,而下一秒睁开眼睛,又已经是实验室那冰冷刺眼的实验灯。 当初桑希听朋友的介绍,得知王医生在做一个多层次多空间的深度催眠的实验,便千里迢迢地找到了王医生,自愿当起了小白鼠。 由于是第一次人体实验,王医生也不确定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而里面承担的风险又有多大。但在当时,眼看着实验正式启动的日子就要来临,却怎么也找不到愿意主动来参与实验的志愿者,于是即便是眼前身体如此瘦弱、面容如此憔悴的桑希,王医生只好犹犹豫豫地答应了下来。 那时候的王医生,一心只想做好实验。 而真正让王医生下定决心要让桑希来当第一个实验对象的事,发生在他们实验前准备的几次谈话后。 按照正常流程,实验开始前,实验对象和实验者要进行多次谈话、谈心来建立彼此的信任关系,制定安全防护信号。 并且,实验对象要主动向实验者说明自己参与此次实验的目的及预期达到的结果,尤其重要的是,要告诉实验者自己心底最放不下的心结和最想回忆到的过去,以及打算如何在梦境中解开心结,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 当时的桑希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十分不好,她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王医生的这次实验上。所以当王医生要求她说明这些的时候,她也就毫无保留地全部和盘托出了。 桑希讲得很慢、很细致,一些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会向王医生讲得十分清楚。 几轮谈话结束后,王医生最终被桑希的故事和真诚所打动,下定决心要帮她解开心结、走出心魔。 也就是说,从实验开始的那一刻起,王医生和桑希就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实验者与实验对象的关系了。王医生早已经把桑希当成了自己很重要的朋友,真心实意地通过自己的实验想帮助她。所以在这个实验上,王医生倾注了十二分的心血,她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更认真更负责。 …… 短暂的休息过后,桑希恢复了一些体力,不再像刚醒过来时那般虚弱。她仰起头,微微弯着嘴角,一脸认真地问正在认真工作的王医生:“王医生,我们的实验算不算是成功了?” 她说的是“我们的实验”。 听到她的问题,王医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走过来轻轻拉起她的手,和煦温柔地笑着,很认真很郑重地回答她:“非常成功。” 番外1 如果说谈望的离开对桑希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那他离开后的那段时间,桑希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对日后的她来说无疑是犹如绵绵细针,针针扎中要害,且深入骨髓。 谈望留给桑希的唯一期许,就是希望她能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照顾自己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但这三样,桑希一样都没做到。 谈望走后,她就开始整宿整宿地掉眼泪、睡不着觉,然后导致食欲下降,也不怎么吃饭,再加上孕激素的作用,还大把大把地脱发。 那段时间就是桑希人生中的最低谷,比小时候在山村里受爸妈的虐待还要痛苦。 有时她甚至想,如果当时没有从家里逃出来就好了。没有逃出来就不会遇到谈望,没有遇到谈望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说起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孽,当初也是她先撩拨谈望的。 自作孽不可活啊。 但这一切并没有随着时间逐渐好转,而是在她偶然整理谈望没有带走的东西后陡然加重。 那是谈望离开后的第三天。桑希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大眼泡,抽抽泣泣地收拾谈望没有带走的东西。 她从谈望书架下面的柜子的最底下,翻到了他之前总为她画画像的那个画本子。 桑希记得,谈望平常的时候总爱翻弄这个本子,恨不得一刻也不离手。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这个本子却被他放在了这个最深的角落里。 “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我了吗?”桑希难过地想。她认为谈望就算不带走其他平时总看的那些书,至少也应该带走这个本子,留作纪念,想她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翻翻看。 可是并没有,谈望把对她记忆最深的东西都留下了,那他还要拿什么来记得她呢? 一想到这个,桑希就觉得自己心痛不止。 “奇怪,得了心脏病的明明是他,为什么我的心也会这么痛。”她自嘲地笑了笑。 从这一刻起,桑希心里的创伤就越发不可收拾。晚上休息不好,白天也没有精神,还总不按时吃饭,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多天。 直到这一天。 对桑希来说,这一天原本没有什么不同的,可奇怪的是,她从醒来就一直感觉浑身燥热难受,摸摸额头却也没有发烧,于是她毫无忌惮地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其实这些天来桑希一直在喝冰水,她觉得只有冰水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痛。 可是她忘了,忘记了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 在喝完最后这两瓶冰水后没多久,桑希的小腹就突然剧烈地抽痛起来,她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也再下一秒就立刻灵验了:源源不断的血从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桑希流产了。 这是她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而这道防线也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了。 这件事使她的病情再次加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几近疯魔。 自此,也就有了后来她去找王医生,主动要求参与那个深度催眠的实验,以及她在梦里经历的一切。 番外2 原本,桑希是想通过这一次深度催眠的实验来穿越到梦境里,弥补过去的那些遗憾,以及完成那些当初未能来得及完成之事。 可现在看来,她好像是白忙了一场。不过说起来这些并不能怪王医生,因为她当初向王医生表达自己的期盼之时,王医生就曾郑重地叮嘱过她。 原来,这个催眠实验可以让人进入到浅、中、深三种不同层次的梦境,在浅层梦境时王医生还可以帮助桑希掌握她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可是一旦到达中层和深层,就完全不是王医生能够控制的了,全凭桑希自己的意志力。 在开始实验前,桑希信誓旦旦地向王医生保证自己坚定的意志力,可是在梦里她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仔细想想,她好像几乎就没有过浅层梦境,从一开始她就在中深层,因为她感觉整个过程没有哪一刻自己的身体和思想是受控制的。 她的梦境里只有中层、深层和更深层。中层是她和小意在一起生活的情境,深层是她和谈望在一起生活的情境,而更深层就是她的梦中梦中梦:回到小时候家里的情境。 要按正常的程序来讲,桑希应该是带着清醒的现实中的记忆进到梦境中,来弥补过去的遗憾。可是。从刚一进入梦境开始,她就仿佛失去了现实中所有的记忆。 她想,应该是因为自己太讨厌现在的生活了,所以进入催眠后,没能记住现在那些事情已经发生的结果,导致又把当年的悲剧重新经历了一遍,最后还是没能留住谈望。 无异于重蹈覆辙。 唯一不同的是,催眠中的梦境只到谈望离开便结束了,所以她没有重复经历谈望走后那段时间的痛苦。大概也是上天看她可怜吧,于是便让她醒了过来。 桑希弱鸡般的意志力,导致实验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风险陡然加大,即便王医生多次努力尝试叫醒她也无果。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她成功醒过来了,实验也还算成功,而王医生也没有说什么责怪她的话。结局还算完美。 可是,真的完美吗?虽然这次催眠让她知道了许多谈望不曾对她说出口的爱意,可是,她还有太多太多的爱意没有对谈望表达出来,而且桑希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能在谈望离开后再见见他,哪怕只有一面。显然这一点她在催眠中没有做到,如此说来,她还是抱有遗憾的。 可是她已经不能再麻烦王医生了,现在也没有人可以帮她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番外3 桑希坐在王医生实验室外的椅子上喃喃自语。 “再也见不到了吗?”王医生走过来,举止温和地在她旁边坐下,“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是啊,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什么情况下两个人会永远见不到?答案是阴阳相隔。可是从始至终,只有她的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一直认为谈望已经死了,但是她又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呢?! 桑希幡然醒悟。 “谢谢王医生,我先回去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王医生道过谢后匆匆地回了家。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王医生叹了口气:“或许只有有了希望,你才能好好地生活吧。” 桑希记得当初她在整理谈望留下来的东西时,除了看到他没有带走的那个画本子,还看到了他偶尔会写上三言两语的日记。 但这本日记谈望每次写后桑希都会翻看,谈望也从没有阻止过,所以谈望写、桑希看,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种默契,以至于后来收拾出这本日记的时候,她也就没有再翻开看。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寻找谈望,那她就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桑希翻开日记的第一页,认真看了起来,或许日记上就能留下些什么线索呢。 可是没有,桑希前前后后把日记翻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上面有任何暗示。 这个日记上虽然内容不算很多,可却句句不离桑希。桑希开心了,桑希难过了,桑希生病了,桑希今天想出去玩儿,桑希又和他闹脾气了……谈望都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 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什么过分热情的表达,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言语中,桑希能看得出来,一词一句满满的都是谈望对她的爱。 于是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合上日记,桑希想再看看那个画本,然而她随手一翻,却在一页空白画纸的背面发现了几行用铅笔写得很浅的小字,经过时光的浸染后,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这是她从来没有发现过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桑希吸了吸鼻涕,连忙站起身走到窗前光线明亮的地方,将画本凑到眼前,仔细辨别那上面的字。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个人笨手笨脚但还是走了很多路,觉得世间的风景无论怎样都不过千篇一律。可是遇到你之后,看清晨,看日落,度过的日常,都成了温暖的好梦。如果有时间的话,再走一遍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吹一吹我们一起吹过的风吧。” 桑希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谈望……”她就知道谈望不会真的狠心和她断绝所有联系的,这一定是谈望给她的暗示。 桑希下定决心,要故地重游,去遍他们当初所有一起去过的地方,或许在下一个目的地,她就可以见到谈望,见到哪个时常出现在梦里的翩翩少年。 收拾妥当后,桑希站在门口的镜子前,最后审视了一遍镜中的自己。彼时的她已经三十岁,虽然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了些许细纹,在她的鬓边添了几根白发,虽然上天给了她太多的磨难,可她的眼神里,此刻又出现了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澈,就好像多年前她抬起头,第一次看到那个一眼万年的少年一样。 “如果再次见面,你还会记得我吗?” 桑希拖着行李箱,拧开了家里的门。 番外4 午后的阳光倾落下来,懒洋洋地洒在沙发上依偎着的两个人的身上,美得仿佛一幅经过了时光打磨的油画。 “谈望,你说我们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怀中的傻姑娘向他发问,谈望温柔地抚了抚桑希的头发:“叫知意吧,‘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桑希接道。谈望以前经常给她讲这句诗的含义,桑希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句诗,她也很喜欢。 “真好听。不过,我们还不知道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你为什么就直接起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桑希好奇地问。 此时谈望刚把水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水,听到桑希这么问,忍不住咳了几下:“咳咳,咳……因为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女儿,像你一样活泼可爱。” 听到谈望这么说,桑希的第一反应是开心的,但很快她就撇起了嘴:“那男孩子呢?男孩子你就不喜欢了吗?万一我生了个小男孩,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谈望被她逗笑了,他真是服了她的脑回路。 “怎么会呢?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喜欢。而且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依旧很喜欢很喜欢你呀。”说着谈望还弯起一根食指,刮了刮桑希的小鼻子。 桑希听后轻哼一声,半信半疑地将头靠在了谈望的肩膀上。 “傻姑娘,和我讲讲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吧。”后者看出了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于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的名字?”桑希眯了眯眼睛,似是陷入了回忆中:“我很小的时候邻居张奶奶就和我讲过,她说我是妈妈在小溪边洗衣服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本来想给我取溪水的‘溪’,结果那个字太复杂了,爸妈都不会写,然后就给我取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噗——”谈望不厚道地笑了。 “你笑什么?!”听到谈望的笑声,桑希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朵根,她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肚子以示气愤。 谈望怕自己再笑下去,傻姑娘就真的生气了,于是强忍住笑意,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取西方的‘西’呢?不是更好写?” 桑希摇摇头:“老一辈的人思想比较封建嘛,他们觉得那个‘西’字寓意不好。”她显然不想再聊她自己的名字了,于是她顿了顿,反问谈望:“那你呢?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呀?” “我的名字嘛,是我爷爷给我起的,没有人比他更疼我了,所以也能看出来他对我寄予厚望。”谈望简单地用一句话概括道。 “‘望’是厚望,是期望,是希望,是望子成龙……咦,谈望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连起来就是‘希望’诶!”桑希原本自言自语着,突然惊奇地叫道。 “傻姑娘,早发现了。”谈望笑。 “可是你没有和我说过呀。”桑希鼓起嘴来。 谈望伸出一只胳膊,将桑希搂进自己的怀里:“不管怎么样,傻姑娘,我们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有希望的,会越来越好的。” “嗯,就像我们的名字一样!” 希望我们的希望像早晨初升的太阳一样,一直在上升。 我希望我希望的希望有希望。 番外5 “谈先生,今天新入院里的那个小男孩一直在哭闹,您过去看看吧。”一位年轻的女护理员跑过来,向花园里正在浇花的男人焦急地说道。 男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水壶,向护理员致意:“带我去看看。” 来到了护理员口中那个哭闹不止的小男孩的面前,男人蹲下来,轻轻地为小男孩擦了擦眼泪:“你好,欢迎回家。我叫谈望,你叫什么名字?” 谈望用和大人说话的口吻对小男孩说道。这招果然奏效,小男孩停止了哭泣,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却抽泣着并不回答。 谈望宽和一笑,并不继续追问,而是站起身轻轻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嘱咐他:“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要听哥哥姐姐或者叔叔阿姨们的话。” 回到花园,谈望坐在椅子上,望着天空的云出了神。“我们的孩子,此时差不多也应该这么大了吧。” 想到他和桑希的孩子,谈望眼里的光忽地黯淡了几分。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傻姑娘有没有原谅他。 原来当初离开桑希后,谈望决定回一趟那个他多年没有回过的家,最后再见一面他的父亲,然后独自去往那些他和桑希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想来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原本谈望,以为他会见到爸爸和那个女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却没想到回到家时只有爸爸孤独一人。 “是我害了你的妈妈,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爸爸再见到他时,老泪纵横地说下了这番话。 一边是生命的终点在向他主动逼近,一边是多年未见的父亲真诚的忏悔,谈望忽然觉得仿佛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下的了,于是他选择原谅了父亲。 而在接下来的相处中,父亲也很快的发现了他生病的真相,于是用自己却一生积攒下来的人脉和金钱,到处给他寻找厉害的名医和配型相同的心脏,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算是救回了他一命。 谈望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于是在游历完和桑希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后,他开了一家福利院,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 在平城,在樱花最多的地方。 他没脸去求得桑希的原谅,所以他就在这里等,他想耗尽自己的余生,等待桑希能来找到他,并主动告诉他说:“我原谅你了。” 他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回首他这一生,纵使童年不幸,而疾病也带走了他太多欢乐的机会,可是他终究还是幸运的,他遇上了一个十分挚爱他的人,也在而立之年,感受到了童年未曾感受到的父爱…… 想到这些,谈望还是有些欣慰的。 可是…… “傻姑娘,你究竟什么时候来呀。” 番外6 又是一年春天。 福利院庭前的院子里,甬路两旁种满了樱花树。春风拂过,樱花瓣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落,美不胜收。 福利院的每一处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唯独这条甬路上的樱花瓣,无人打扫。 这是谈望特意嘱咐过的。 他想着,终有一天会有一个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傻姑娘踏上这条铺满落樱的甬路,找到他。 “谈院长,快来抓我们呀!” 一天午后,谈望像往常一样陪一群孩子在庭前做游戏,忽然在甬路另一头的门铃响了,紧接着是两边的樱花树上挂着的风铃同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甬路的那一段,而谈望也在抬眼望去的一瞬间就顿住了身形。 是她。 来人一袭白色长裙,过肩的长发编成几缕,用湖蓝色的发带束起。春风吹过,吹起了她的裙摆,吹出了落樱缤纷。飞舞的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肩上,裙摆上,美不胜收。 “哇,是仙女!”有一个小朋友率先喊了起来,剩下的小孩子都叽叽喳喳地跟着起哄:“真的是仙女,仙女也来福利院了!” 谈望这才回过神来。 就这一秒就这一刹,此情此景,没人知道他等了多久。 谈望走上前去,两人在彼此面前站定,没有想象中的生疏,反倒是像多年未见,但却偶尔联系的好友。 “穿这么少,冷不冷?”他开口。 桑希笑了:“有一点。” 怎么能不冷呢?这个傻姑娘。现在才是晚春,她就已经穿上了夏天的裙子。 谈望也笑了,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桑希的肩上:“进屋吧。” 话落,他便牵起她的手,和院子里的小孩子及几名护理员点头致意后,向后院他的住所走去。 留下身后一群小孩子欢呼:“哇塞,原来仙女是来找谈院长的!” …… “你还是那么年轻,像当年一样。”桑希看着谈望,笑着说道。 而后者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上:“你也是。” “我不行啦,我老了许多……”桑希说完,又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解释:“那个,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谈望打断她,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坚定无比。看得出来,她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个印象中的傻姑娘。 “……谈望,我终于找到你了。”下一秒,桑希开口,语气中已经隐含了一丝哭腔。 “我也是,我终于等到你了。” “谈望,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她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他,也绝对不是仅想见他一面这么简单。 谈望默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人比他更想回到过去,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 见他沉默,桑希的眼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一闪而过,但她还是想给谈望一个台阶:“没关系,我们……” “我们重新开始吧。”谈望忽然开口。 “啊?什么?”桑希有些没听清。 “我说,桑希,我们重新开始吧。”谈望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即使青春不再,即便我们已经饱经沧桑,可上天既然让我们再次重逢,我们就不能辜负这段缘分。 “……好。”桑希久违地、发自内心地笑了。 番外7 桑希并没有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醒来的时候,谈望正在外面和几个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 谈望转身,发现桑希正在楼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几个小朋友,于是起身走了过去:“跟这些孩子们相处的时候,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桑希点头。 谈望于是适时地问道:“我们的孩子……你这次来,怎么没带他一起?” 他扬起的声线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得桑希心口一疼。她忍不住伸出手,将食指轻轻附在他的嘴唇上。 谈望伸手握住了桑希的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桑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里有一头不受控制的发怒的小兽,好像很快就要冲出来了。她紧紧皱着眉头,努力地想压制住这头小兽。 谈望见状,连忙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头轻轻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桑希感觉自己的身体从一点点变得冰冷,又一下子变得火热,最终终于慢慢恢复正常。 她抬起头,看着谈望的眼睛,语气颤抖地说出了那句话:“我们的孩子,不在了。” 而她原本干涩的眼眶也随着这句话而瞬间变得通红。 谈望怔住了。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他望着桑希通红的眼睛,他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再一次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都怪我……”谈望不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才能弥补一些桑希心里的痛,可是他又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这个傻姑娘一定经历了他远远不能想到的痛苦,她是踏着那些痛苦走向他的。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等着,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主动去找她,如果他们早一点重逢,会不会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是他毁了她的一生。 谈望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无比的钝痛,这种久违的感觉在他做完手术后是从没发生过的。 他觉得眼前有些眩晕,可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自己是桑希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窗外的风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一丝似若无的花香向他吹来,几分料峭的倒春寒,让他有些清醒。 最终还是坚定的意志力战胜了心理作用的疼痛,谈望将桑希搂得更紧了。 …… “傻姑娘……也许我再这么叫你一次吧,过去我伤害你太多了,此刻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我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无限地对你好。桑希,以后这里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桑希有些疑惑,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们活泼可爱,让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小意。 她本该恨他的,可是此刻她却似乎理解了他的想法。 桑希无声地点了点头。 谈望此刻的目光是看向院子里的,可是不用转头他也知道,他的傻姑娘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