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在蔑儿乞惕人的眼中宛如凶星临凡,所过之处卷起一道死亡的狂飙,当者无不披靡。脱黑脱阿三人早已心寒力怯,见此情景更是被惊得魂不附体,哪敢应战,各自夺路而逃。
三人这中最是胆小的合剌惕部首领合阿台答儿马刺正逃之间,迎面被一青年小将拦住了去路,他欺对方年幼,便挥刀猛砍,满以为几招间就能取胜,孰料,对方年纪虽轻,武艺却是娴熟精湛,交锋不过数合,便杀得合阿台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
合阿台心中暗暗叫苦,只得瞅个机会,虚晃一招,拨马便逃。那小将岂能轻易将他放过,催马在后紧追不舍。但是,合阿台因生性懦弱,因此选得坐马却是极好的,仗着脚程快,不一时便把那小将甩出一箭之地,堪堪追他不上之时,斜刺里忽然飞来一箭,正中合阿台的坐骑,那马吃痛之下,一声长嘶,前蹄一扬,人立而起。马背上的合阿台猝不及防,当即跌落在地,刚想挣扎着爬起,一人飞马赶至,手中长枪一摆,抵住了他的胸窝。合阿台仰面望去,心中暗叫了声苦,原来俘虏他的非是旁人,正是铁木真。而射伤他坐骑的则是合撒儿,在他背后,别勒古台也飞马赶到,轮起大斧就要结果了他,吓得合阿台大叫饶命。却被铁木真喝住了。
初时拦劫合阿台的小将此时也已经赶到,见功劳被铁木真兄弟得了,也不多言,拍马便要离去,却被铁木真叫住了:
“这位兄弟,这合阿台是咱们一起擒住的,就由你来看管他吧。”
小将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铁木真,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射倒他坐骑的是合撒儿,用枪抵住他前心的是你铁木真,为何还要将功劳让给我?”
铁木真微微一笑道:
“若没有你拦住他厮杀,我们兄弟又岂能得手?这功劳自然有你一份。我看你武艺出众,是条好汉,咱们交个朋友吧。”
那小将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却是不变,沉默片刻方道:“我是隶属札木合大人部下兀良哈族的木华黎。”
“好,我记住了。”说完这话,铁木真将长枪一挥,带着两个弟弟反身杀回战团,继续指挥部下追杀蔑儿乞惕残兵去了。
木华黎下马,将还躺在原地,已经吓得半死的合阿台捆绑起来,横担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望着铁木真已经消失的背影方向,口中自言自语得将铁木真的名字反复念了几句,这才向本阵拨马驰返,打算报功。谁知,在路上遇到了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2)正带着一伙人抢夺财务妇女,忽见木华黎擒着一人过来,又见俘虏的衣着与众不同,便上前盘问,听说是蔑儿乞惕人中三大首领之一的合阿台,当即强行将其从木华黎的手中抢了过来,做为自己的战功。这次,木华黎依旧没说什么,但是心中的天秤却向铁木真倾斜而去。
此事,在千军万马的汪洋大海中仅仅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但是却没人想到,札木合却从此失去了一位良将,铁木真却于无形中赢得了一位日后的有力助手。
且不说木华黎心中如何憎恨,翻回头来再说铁木真兄弟,一路上别勒古台连声报怨哥哥为何将到手的大功轻易舍弃,铁木真一直没有搭言,直到别勒古台的话说完,这才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如今咱们是求人家的,怎么能随便与对方争功,引起怨恨呢?何况,我看那少年仪表非凡,英雄了得,当不是那种昧良心的人。再说我也想因此结交这条好汉,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合撒儿表示赞同:
“大哥说得没错,我也觉得这个木华黎不是等闲之辈,如能因此结交下一位英雄,就算把功劳让出去也是值得的。”
见他们二人都这么说,别勒古台才不再有异议,不过他马上又惊呼起来:
“对了,我看蔑儿乞惕人已经彻底败了,咱们还是赶快杀进营地中去寻嫂子和我妈妈她们吧。”
被他这一提醒,铁木真与合撒儿连声称是,于是铁木真叫过博儿术与者勒蔑,令他们会同赤老温与沈白继续围剿蔑儿乞惕残部,并追击脱黑脱阿等人,自己则带同四个弟弟突入蔑儿乞惕人的营地。
此时,联军主力已经突破了蔑儿乞惕人最后的防线,从四面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营地内残余的蔑儿乞惕部队也已随着主帅逃离的消息传来而战意全失,开始大批量缴械投降。营地中的老幼妇孺们听到战败的消息,纷纷意识到未来等待自己的将是沦为俘虏的悲惨命运,有的嘤嘤哭泣,有的哀哀悲叹,各个帐幕之间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
当铁木真进入营地的时候,联军的各路骑兵已经开始突入营地,按照古老的习俗,屠杀男子,掳掠女子,抢夺财物,放火烧营。四处响起得哭泣声、叫骂声、惨呼声和呻吟声拧汇交织,奏响了死亡交响曲最终乐章,而这一乐章是由战胜者与失败者所共同演绎的。
此时此刻,做为这一恢宏悲怆作品谱写者之一的铁木真却将这一切都丢在了脑后,他纵马于来往奔逃的败兵与哭号惊叫的妇孺之间,置身在一片恐怖和垂死的叫喊声中,大声呼喊着孛儿帖的名字。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嗓音嘶哑,依旧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回应,也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铁木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不断地有人从他的身边跑过来,又跑过去,挤碰着他,撞击着他,使他如同一片落入大海的树叶,被风浪巅上落下,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忽然,耳边传来合撒儿的声音:
“大哥,你快看啊,前面那辆车的赶车人好象是黑臣阿妈呢!也许大嫂就在车上呀!”
这声音,恰似在铁木真已经被悔恨与哀痛所麻木的心灵上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令他当即清醒了过来。顺着合撒儿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辆勒勒车上坐着的老妇人正是当日与孛儿帖一同为蔑儿乞惕人所擒的豁阿黑臣。一见是她,铁木真眼睛一亮,心中立时生出了一线希望,身上也同时生出了一股力量。他高喊着黑臣的名字,奋力从隔在自己与车子之间的人群中间挤了过去。
几声呼叫过后,黑臣也听出了铁木真的声音,她欢喜得向铁木真一边招手,一边驱赶着拉车的两头母牛向这个方向靠近。终于,双方汇合到了一处,铁木真喘着粗气,想问却又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只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是一片期盼的神情。黑臣也激动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得向铁木真点着头,又向车中招着手,不久,从车篷之中轻轻得探出一张令铁木真长久已来魂牵梦系的娇靥,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心荡神驰的呼唤:“
铁木真,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是啊,就为这一刻,数百个日夜的朝思幕想,几万名战士间杀伐屠戮,数千里草原上残阳碧血,终于迎来了这一刻,同时也地这一刻被摒弃于身之侧,心之外。此时此地,只有两颗饱经离乱的恋人之心,化做这人间修罗场上的一道永恒凝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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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新一天的朝阳再度升起的时候,对蔑儿乞惕人的屠杀与劫掠已接近尾声。在几已化为废墟的蔑儿乞惕营地两边,脱斡邻勒与札木合分建起了各自的营寨。铁木真惊奇得发现,昨天在战场上兀自并肩作战的两位盟友之间正有一股充满敌视味道的阴冷之风弥漫翻卷起来。
铁木真不愿卷入其中,便带领着他那可怜得三十几名部众在两阵营之间等距之处安营扎寨。虽然他们的营地显得过于淡薄,与两方面的大军相比小至于无,却莫名的将两雄对峙的形式转化为三足鼎立的微妙格局。
在此期间,蔑儿乞惕的男子,上至老人,下到幼儿,无一幸免,尽遭屠戮。另外,所有的女人都被集中在两军营垒中间的平地上,此时的她们已经剥夺了人类的身份,等同于身边那堆积如山的财务和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匹,统称为战利品。铁木真当头便要经过这里,去到两位恩主的帐幕中答谢致敬。
回营途中,铁木真行至一片草丛前,忽然听到里面微微一响,随从的博儿术与者勒蔑几乎同时拔刀在手,纵马驰向声源,自草丛中揪出一个小男孩来。这孩子看年纪大约在四、五岁的光景,头上带着一顶貂鼠皮的帽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野草撕得稀烂,不过仔细看去,质料还不错,显然出身自富贵人家。在两个大人的挟持下,这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铁木真向博儿术与者勒蔑一摆手,示意二人放开这孩子,然后下马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尽量以和蔼的声音问道:
“别哭了,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反而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一边的者勒蔑忽然暴喝了一声:“闭嘴!”
他这一叫嚷,居然真起了作用,小孩立刻就不哭了。可是,三人虽即闻到了一股腥臊气味飘入鼻孔,定睛细瞧,原来被者勒蔑一唬之下,这孩子居然尿了裤子。三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后,竟然忍不住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一笑,那孩子又咧开嘴继续哭起来。
博儿术道:“看来是个蔑儿乞惕的小崽子,哭哭啼啼得吵得人心烦,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者勒蔑却显得有点不忍心,别看他一吼之下把孩子吓尿了裤,但是心地却比博儿术柔软些,脸上现出不忍之色来,只将目光望着铁木真的脸,听候他的裁决。
铁木真初时也觉得博儿术的办法省事。在他眼中,蔑儿乞惕人的确是人人可杀,不过真的动起手来杀这么小的孩子,又不免犹豫。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当初豁儿赤对自己说的,蔑儿乞惕人五十岁时的样子,当即有了主意,说道:
“先留着吧,以后带回营地交给我母亲抚养。